同中原休战,玛桑举寨欢腾,男人骑射,女人歌舞,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欣。可是裴真他们知道,玛桑人的灾难远未结束。停战第六年,一个滂沱大雨的日子,一道黑影掠过窗牖。般遮丽从睡梦中惊醒,提着刀走到外头。
奴隶前来回报:“刚刚天女回来了。”
“阿兰那?”般遮丽愣了。
“是,”奴隶神色复杂,“天女从琉璃塔拿走了六瓣莲心,说要救活一个死人。”
“她人呢?”般遮丽问。
奴隶摇摇头,“她开了道虚门,走了。王君……天女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
六瓣莲心是天女的东西,看起来像一块小石头,打从般遮丽父亲的父亲在时,天女脖子上就挂着那玩意儿。因着天女随身携带,他们默认那是天女圣物。阿兰那把它留在玛桑时,般遮丽便让人送回了琉璃塔。原本就是阿兰那的东西,就算要传给灵媒,也是传给她儿子,拿走就拿走了。
只是她说要救人,是救谁?
“百里渡出事了么?”般遮丽冷笑,“还是百里决明那个畜牲?”
“天女没说,”奴隶道,“只是听看守琉璃塔的人说,天女看起来很不太好。她……好像很难过,流了许多眼泪。她以自尽威胁,守卫没法子,才放她进了琉璃塔。”
般遮丽没再应声,透过灰蒙蒙的雨,向中原的方向眺望。那里一定发生了一场灾难,一个重要的人死了,她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来人,”她沉声道,“派人去中原打听,抱尘山出了什么事?”
去中原的探子还没有回来,没过多久,琉璃塔的守卫前来禀告,塔里出现了奇怪的人影。许多赶夜路经过琉璃塔的人也说,在塔尖下的窗牖看见了一个女人的影子。这事儿颇为奇怪,塔里有人,进去看看不就好了?守卫却都支支吾吾,最后道,已有三个守卫进去了,可是进去了,就再没有出来。每天晚上,塔尖的窗牖依然会出现那个女人的身影。
入夜,般遮丽带人去看。王寨里一拨人凑热闹,跟在般遮丽身后一块儿去。百里决明他们也在人群里,穿过一片小林子,就到了琉璃塔底下。隔着一段距离仰头看,最高处那个窗牖果真有个人影。百里决明一看那影子,心里头就发起毛来了。那影子高高瘦瘦,四肢细如面条。很眼熟,他见过,一看见就起鸡皮疙瘩。
塔下凑了一堆人,人多壮胆,大家决定一块儿入塔,看到底是谁在里头。般遮丽眉头紧蹙,并不赞成这个决定。她想请阴木寨的祖先出寨,进里头看看是何方神圣。然而这时,窗上的那人影忽然消失了。紧接着,底下一层的窗牖黄油油地亮起来,那细长高瘦的人影出现在了那后头。
“欸?她怎么到那儿去了?”有人叫道。
人影再次消失,下面一层的窗牖亮起,她蓦然出现。百里决明心里涌起无可言说的恐惧,她在下塔,她要下来了。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抽出刀,举起箭,对准琉璃塔第一层的门扉。一层层的窗牖接连明灭,那人影终于出现在第二层窗后。没过多久,第二层的窗也灭了,他们静静等待她从琉璃塔走出来。
等了许久,第一层也没亮。百里决明疑惑了,一扭头,正对上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塘子。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张脸,枯槁得像皮包骨,颈脖子长得吓人,像厨子手里拧出来的白面条。鬼母直勾勾地同他对视,面无表情。裴真拉着百里决明,让他往自己这儿靠。鬼怪看的不是百里决明,而是百里决明身后一个玛桑人。那人兀自盯着琉璃塔,还没有察觉身侧的危机,他们没有想到鬼怪直接闪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鬼怪缓缓张大嘴,嘴越长越大,整张脸完全扭曲。那人掉过头,对上一张洞穴似的黑嘴。
“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血光四溅,鬼怪开始了追逐。
那是玛桑沦为鬼国的第一天。
第117章白塔(一)
塔下的百姓和卫队死伤大半,就连般遮丽也负了伤。无人知晓那长脖子的鬼怪老妇是谁,她比他们见过的鬼怪都要凶恶。直到从中原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来,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灵童和天女都死于非命,接连化鬼。那琉璃塔上的恶鬼,便是失去了神智的鬼怪阿兰那。
“王君,”探子递上一道金帖,“百里渡和百里决明说愿帮王君抵御……阿兰那。”
“让他们滚!”般遮丽大怒,“支起结界封山闭林,断绝他们从虚门进玛桑的机会。从今往后,玛桑与中原此仇不共戴天!”
般遮丽想不明白,阿兰那那样一个美丽的女郎,为了她心里的郎君放弃不老不死的寿命,放弃尊崇的天女名位,义无反顾出奔中原,最后竟是如此下场。是否所有热烈的真心都换不来好结局?般遮丽又想起迦临,他死前,可怨恨她么?
阿兰那的术法诡异至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半数寨子沦为鬼域。人只要进到里头,便无法再出来,直到被阿兰那吞噬。般遮丽带着所有族人撤出寨子,在阴木寨的外围扎营休憩。根据罹难者用连心锁传出来的讯息,阿兰那有欢喜、忿怒和寂静三个法相,正对应着他们玛桑的古老传说——人死后,会在三重明光里见到一生的欢喜、忿怒,最后归于永恒的寂静。另外,鬼域里时空错乱,所有进去的人都会迷失在永无尽头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