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萱仿佛被刺中痛点,身上寒气越盛,弥散出一股清冽的霸道,宛如深冬的雾。她确实是他话里的那族人没错,但她和她的族人不同,不仅不厌恶人类,更不想对所谓的神族俯首称臣。她今晚明明是来陪她的小濛吃饭的,才懒得和他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怼回去:“我看未必。一个只在位了千年的人神,连自己前世究竟是为什么死的都弄不清楚,又遑论什么了解繁衍了千万年的海妖一族呢?”
他没忍住嘲弄的笑意:“显然你听到的不过是些市井传闻。”他是为什么死的?千年前的钟山之战,时间流淌过的每一刻每一分都烙在他的血肉中。
一旁的陆濛濛被这一段对话里的信息量震得目瞪口呆,他们当真是第一次见面吗?这要说是世仇相见她都信了!
“什么太子?什么海妖?你们在说什么?”
萧先生和白萱皆愕然地看向她,异口同声:“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萧先生冷漠地扫了一眼噎住的白萱,眼中的不悦更多,反问陆濛濛:“你这么信任她,她却连自己是谁都没告诉你?”
白萱气得几近咬碎银牙,恶狠狠道:“彼此彼此罢了!”
陆濛濛傻傻地坐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局外人一般,眼前被她视作最亲近的两位朋友,此刻竟然陌生得像是从未互相了解过。
她呆呆愣愣地望着白萱,重复了一句刚才的问话:“什么太子?”
白萱很紧张,生怕说错话伤害到陆濛濛,期期艾艾道:“小濛,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刚才来的路上遇到一只千年老龟,聊起清淮之神的事情,他老人家说这位神的前世和海妖有纠葛,我……”
这回轮到萧先生疑惑了:“我前世何曾与你们有纠葛?”
白萱正急着这头呢,哪有空管对面那个罪魁祸首,没好气地甩了一句:“我怎么知道?那老海龟说话慢得要命,我这头赶着时间,哪儿有空听他说完啊?!”
陆濛濛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所以呢?”
白萱不知作何解释,萧先生知道陆濛濛生气的缘由在哪儿,主动接过话去,是一贯沉稳冷静的语气:“我前世是业朝的太子,名唤萧祁润。”
啊,原来他就是萧祁润。真正听到了答案反而没什么多大的感觉,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知他的名字。
陆濛濛呆若木鸡地点点头,再看向白萱:“你知道?”
白萱艰难地从喉里挤出一个“嗯”,其实也是那个老海龟说的,她听了个大概,心里都不曾知道萧后面到底是哪两个字。而陆濛濛心里却微微一闷,像是被打了一拳:原来只有她不知道啊。
她眼里的光熄去了一半,又问萧祁润:“那你说什么族人?”
他漠然地扫了一眼惶惶不安的白萱,眼神仿若洞穿一切,镇定答道:“海妖族。”
三个字如雷贯耳。白萱终于坐不住了,神色慌张地握住陆濛濛的肩膀,说:“濛濛,我不是有意……不,我是有意瞒着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平凡幸福的人生,而一个普通人是不需要知道这世界上存在什么海妖和神明的,我……”
陆濛濛再次清楚地听到了“海妖”两个字,白萱感觉自己手掌下的肩膀细微地抖动了一下。
清淮大地广泛流传着关于海妖的传说。
据传在西海之外,有海妖一族,鱼尾人身,水居如鱼,登陆为人,性恶若猛兽。海妖一族聪敏异常,却极度仇恶人类,上古神话中记载过多次海妖上岸屠杀人类的战事。直到现代,“海妖”也依旧恶名在外,还是老人拿来吓唬小孩的那类“怪兽”一般的存在。
白萱看着陆濛濛煞白的脸,心疼极了,伸手想抱她:“小濛,你不要怕……”
陆濛濛反手握住白萱的手腕,生生阻止了她的拥抱。这个从没有过的疏离动作惊住了白萱,她愕然地望向陆濛濛的手,视线正好落在陆濛濛手腕上的符咒上。
前些天濛濛来做兼职,因为天气暴晒而一直穿着防护的长袖外套,白萱没心思也没机会去注意她的手腕。飞鸟状的符咒向来是专属神族的特殊印记,濛濛手上这个虽与朱雀神符大相径庭,但偏偏白萱认得——二十一年前,她曾受挚友所托,去调查这个来路不明的符咒,虽然最终一无所获。
白萱愣怔在原地,想法千回百转,磕磕绊绊地问出一句:“难道……是因为你们订婚了,小濛才会有这个神族符咒?”
陆濛濛缩回手,摇头细声道:“很早就有了。”
白萱百思不得其解:“那也不会是遗传啊?我记得小濛出生的时候没有的……”
陆濛濛精准地捕捉住了关键词:“遗传?”
“对。吟薇手腕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符咒。仔细说来,应该是怀上你之后才突然出现的。”
(3)
如雷轰电擎一般,陆濛濛清晰地感觉到大脑发出的容量不足的警报信号,所有的字节都在瞬间融成了糨糊。她对妈妈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年轻时去海滨城市上过大学,回家之后和姥姥姥爷一起打理家里的小诊所,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与大学同校的爸爸重逢,平平淡淡地恋爱结婚。妈妈的名字相当符合她出生的那个诗意年代,唤作周吟薇。
饭桌的气氛因为陆濛濛的沉默而逐渐凝固,只剩沸腾的牛腩煲还在不知疲倦地翻滚着。萧先生迅速排除了多种可能性,看向白萱:“你说的吟薇,是不是上过钟山采苍洱草?长发,很瘦,鼻尖有一颗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