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阵的地下原本是个地宫。”雪姑姑忽然开口,嘶哑的声音在幽暗的长道中尽显苍凉诡谲:“我从前也走过这些路,只不过那时候不知道地宫之上就是行刑害命的山阵。”
破碎的嗓音掩盖住了话音里的悲恸和颤抖,机关师却慢慢放缓了步子,似是想回头望一眼,却到底也没有回头。
雪姑姑苦涩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满是伤痕的脸,心里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当初我要也是这么个模样,想必也不至于被一次一次带到这个地方来。”
“别说了。”机关师话音中带着哽咽,秦诺双手抱紧言霆的脖颈,心里头涩涩得很不舒服。
开了口,雪姑姑也就没再遮掩,她仿佛想开了什么,看开了什么,又仿佛已经摒弃了什么,放弃了什么。
“我第一次来,是和十二个姐妹一道进入这个地方。”许是常年居于幽暗之地,雪姑姑的眼睛几乎能在夜间视物,她四下看了看,忽然轻轻打了个抖。
江泠拧眉搀了她一把,没忍住道:“不想说就别说,没必要。”
“我想说。”雪姑姑没有看她,也没有理会机关师回眸递过来的眼神,她的目光在这幽暗的密道中游移,魂灵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屈辱折磨的日子。
“我们十三人进了这个地方,最后活着出去的只有九人。”雪姑姑的指尖轻轻拂过石壁,她闭上眼,似扶不扶地缓步前行:“可我现在想来,却宁愿那时候死在这里的人是我。”
十三人入内,九人生还,雪姑姑尚未明言发生了什么,却已足够让人想到很多。
“可是当时,谁不想活着呢?”雪姑姑轻轻一叹,若不看她的手脸肌肤,只观其行止气韵,这着实是个会让人倾心的佳人,即便到了如今这一步,也不能说雪姑姑是个可怖的女子。
言霆微微敛眉,低头看了秦诺一眼,见她冲自己摇头,也便没有开口阻止雪姑姑的言语。
“我们平日里是高高在上的雪女,自小就被全族衣食供奉,视若神明。”雪姑姑讽刺一笑,两手回环抱紧了自己:“族人都说我们冰清玉洁,是无上高贵的天女,会终身侍奉神明,为族人祈福。”
秦诺不由打了个冷战。她往言霆怀里缩了缩,抬手轻轻按住他的唇:“我想听一听,当初和现在总有些因果关联,火玉兰就在这里,说不得其中就有什么隐秘。”
言霆敛眉一叹,到底还是依了她。
“高高在上,不染尘俗的女人沾染了鲜血,沾染了罪恶,沾染了污秽会是什么模样呢?”雪姑姑低低地笑,仿佛看到了那时的自己:“我们十三人情同姐妹,从无妒忌,一生之中更从未见过任何的丑恶罪孽。直到那一天,直到我们踏入这里的那一天,一切就都变了。”
江泠没有放松一丝警惕,但她也不由轻轻一叹。
作为暗卫,作为定王府的暗卫,她已经比旁的暗卫幸运很多,她虽然辛苦,虽然曾经历生死,却从没有经历过这样扭曲的折磨和考验。
江泠看着雪姑姑今日异常明亮的眼,心中觉到了一点异样,更多的却是警醒。
事有反常,她便收起了所有不该有的私心私情,只一心念着自己的任务职责。
“小丫头,你杀过自己的姐妹吗?有没有试过为了一口水,一口干粮和昔日挚友·拔·刀相向?”
江泠面孔冷硬,没有一丝回应。雪姑姑一怔,伸手轻轻按了按她的头顶:“那挺好的,我以为你们这样的人都得是这么活下来的。”
“不是。”江泠终于开口,也提起了全身的警惕和精神:“我们是人,不是恶鬼,不会杀亲朋挚友。”
雪姑姑定定看了她半晌,目光似喜似悲。
“我们九人活了下来,却也各自背负罪孽,或是冷眼旁观,或是自相残杀……”雪姑姑眯了眯眼,忽而一笑:“不过我们最后也都得了报应,比那更重十倍百倍的报应。”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机关师的话·硬·邦邦地掺了进来,雪姑姑这回没有避讳,直直与他相视,而后轻轻一笑,当先提着裙角进了石室中去。
这间石室隐可见当年奢华,言霆毫不避讳地抱着秦诺坐在玉榻上,章岳也忙着给雪姑姑和机关师治伤。
雪姑姑已经看了秦诺良久,秦诺喝了口水,终于无奈地回看了过去。
雪姑姑唇角动了动,半晌方道:“你真的觉得他对你是真心?”
秦诺皱了皱眉,不大想和雪姑姑掰扯这些事情。可进入这条地道后雪姑姑言行有异,又让秦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她。
“这话你当问我。”言霆把秦诺的脸按回怀里让她休息,自己直视着雪姑姑:“那你认为这位杨姓的机关师对你又是否真心呢?”
第147章生死相许强求无益
杀人诛心。雪姑姑半晌没有言语,机关师目中也尽是黯然。
秦诺拉了拉棉帽,抬目朝着言霆弯了弯眼睛。
当年这里发生的事确然惨烈可怖,但不管彼时如何,今日的进入这里的人,无论是她,还是言霆,都与当年的事毫无干系。
秦诺很烦雪姑姑一劲儿地探寻真心。
退一万步说,人这一辈子若无情爱,若没有得到真心,难道就要一生寥落,毫无生趣吗?
情爱二字,从来难得,普通人家,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已是极难得的情谊。真心与否,有时并没有办法全然探清,只要能彼此扶持,互相尊重,已是一生安稳,和乐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