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一张信封。钥匙是别院的钥匙,信封里则塞满了银票。
官道上的纷争与鲜血,似乎只是一场错觉。
叶三微微一怔。
他显然还没有习惯自己现如今的身份。在上京的时候,他虽说是青城山的弟子,却一直被人追着杀。等到了青城山,又长期屈服于苏师兄的威势之下,久而久之,他已经体会不到“青城山小师弟”这几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叶三只是短暂地发了会儿呆,然而那平静带着点漠然的表情,落在黑衣老人眼里又是另一层意思。
老人忽然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行礼道:“叶先生,方才下人多有得罪,开弓的侍从已经绑进后山,您想让他沉进黄河还是直接了断?”
叶三再一次看向黑衣老人,他笑了笑,没什么心理障碍地收起信封,这才给出了满意的答案。
在信封被叶三收起后,老人舒了口气,温和笑道:“那么在下先行告退,您的别院已差人去收拾,若是先生愿意,还请小住几日。”
叶三低头笑了笑,随意挥了挥手,径直往街上走。
目送叶三离开的黑衣老人,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青城山叶先生忽然出现在官道上,这个消息送回山以后,几位宗主的脸色有些古怪,而听到官道上有人想对他开弓下杀手以后,几位大人的脸色彻底黑成了锅底。
原因很简单,他在上京斩杀大学官用了一刀,而他将魔宗掌教劈下山崖,也只用了一刀。
听到这个消息后,官道上笑盈盈的年轻人,在老人眼里多了几层高深莫测的意味,而方才几句谈话,也证明了眼前这位先生与青城山其他大人都不同。
他懂世俗逢迎,又有着与这个年纪极不相符的冷静成熟,更可怕的是,他还没满十八。
他踏入修行一路,尚不满两年。
任何一个天才都是需要结交的,尤其对于衡山郡这样一个由许多宗门支撑起来的城池来说,任何一个天才都不能轻易放过。
而与一个可能活得很久又年纪轻轻就表现出非同一般本领的叶乘风结仇,在各个宗主眼里,毫无疑问是大不智的行为。
至于官道上开弓欲射的侍从被打个半死发派到庄园里,则是后话了。
叶三走出胡同后,顺着长街走了很远。
衡山郡位于秦岭之下,举头望去,背临绵延山脉,面靠黄河平原,因灌溉之利,颇有物产丰饶自足的底气。
而山间丛林茂密清幽,偶尔可见隐约的黑檐飞角。日日夜夜晨钟暮鼓,常有道士行走于深山,又因此多出一点灵秀端华的意思。
叶三抄着手,沿着街角慢慢走。或许因为被几大山门把控,整个衡山郡的修筑风格尽以白墙黑瓦为主,修竹绿萝黛瓦映衬之下,不像是普通人居住的城池,倒像是一个修行清净地。
闹事之上各色行商,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叶三四处溜达一圈,找个铺面吃一碗油泼面,这才在街上拐了几个弯,往驿馆里去了。
驿馆清幽,小院也别致,走过长廊来到院中,有几进黑瓦的屋子。叶三顺着竹丛一直往前走,闻到了一股药味。
张庆坐在床边,屋中一个小药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烟。夕阳余晖从窗户里泄进来,照亮了陶制的壶盖。
叶三从窗户里看了眼,推门走了进去。张庆的脸色这时候灰败而惨青,强撑着的一点笑意也从脸上消失。叶三看看他的脸色,顺手从桌子上拿个苹果擦了擦,道:“有话直说。”
张庆掀开壶盖,一股浓重的中药味直接冲荡到屋子里,叶三狠狠咬了口苹果,却听张庆道:“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修士救下来。”
叶三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道:“我也没想过,我自己小命都是捡回来的,还要来衡山郡做大侠还你人情。”
张庆惨淡的脸色上,忍不住浮出一丝笑意,他用毛巾抓住药壶给自己倒一碗,道:“你怎么猜到,我那句话是和你说的?”
叶三很快地将苹果啃得只剩核,然后从门里扔了出去。张庆在长街上说了很多句话,但只有最后一句提到的北固山老行事,没有发挥半点作用。
以他对张庆的了解,这个男人不会在生死关头说任何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如果这句话对周围的道士无法造成影响,那么显而易见,这句话是他留给自己的。
叶三从屋外收回目光,看了看张庆微动的药碗,说道:“我很奇怪,北固山的老行事会和我有什么关联。”
张庆晃了晃药碗,屋外的夕阳照在褐色药液上,像浮动着一层金光。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十七年是个很长的时间,但是对于叶三来说,十七这个数字实在太过敏感。他很敏锐地捕捉到张庆的用意,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
“十七年前,北固山的老行事犯了清虚宗门规,被教谕下令杖杀。可那老行事怕死,居然硬生生从道院里爬了出来,一直爬到了京兆府。大翊有大翊的规矩,哪怕是家主都不能随意杖杀仆役,当年我刚入上京,这个道理却也是明白的,就差人将他送回了衡山郡。”
这个故事实在太过普通,如果一定要说有哪里不普通的,反而是里面和硬茬一样的张庆。
但是张庆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男人。叶三捻了捻手指尖,有些焦躁地站起来,他靠着门框抱着双臂,过了很久才问道:“和黑森林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