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关系不好说,当年我刚入朝堂,对于信息的把控力度很有限。只不过后来从卷宗里翻看过几行消息,才发现他原是替教谕送信的。”
叶三心里某根弦霎时绷紧,他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当年魔宗掌教违约杀上黑森林,与几位山主同归于尽,为何选择了教谕作为复仇对象。
这个问题如果一定要解释,其实很好解释。教谕是个态度非常强硬的人,自他掌权以后,年年有修士前往漠北猎杀魔宗。
云清找他报仇,不是一件很令人意外的事情,但是水镜里的他清清楚楚说,“替我自己报仇。”
“而且……根据仅存的记录,在犯下门规之前,他进过同仁坊,然后去了清虚宗。之后的事情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叶三心里升起一种极为强烈的情绪。他在之前不明白云清找教谕复仇的动机,但现在尽管有了一种猜想,这种猜想依旧不太够。
“你怀疑是教谕下令杀进黑森林?”他挑了挑眉毛,沉思问道。
“这种猜想其实没什么意义,只不过闲着没事,给您随便听听。”张庆一口喝完手里的药,苦得眉毛都拧在一起。
叶三确实有一些震惊,但是他知道,这种震惊无法改变任何一件事。
哪怕他们的猜想全是正确的,也依旧无法改变死去的人命与解不开的死结。
“教谕当年执掌清虚宗大权,万事皆需小心,否则不留神就会被掌门一系抓住把柄。如果我们的猜测没有错,他派人杀进黑森林试图斩杀魔宗大掌教,反而因此折损五位山主,这样一个错误的决策,足够让很多人对他产生意见。”
张庆的声音慢悠悠的,叶三却因此产生一种被扼住喉咙的古怪感觉,他心里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在徘徊,却抓不住症结。
这个猜想即便是正确的,也没有什么意义。
就算知道了云清找教谕复仇的理由,从当初到现在所有的死结已经无法解开。
就算知道他为什么回来复仇,又能改变什么东西?
叶三依旧记得那个温和的老人,也依旧记得石桥村和杀进上京的魔宗弟子,也依然还记得从黑森林相逢就开始的欺骗。
“这个猜想,现在来看,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了。”叶三叹了口气,说道。
过去的事情早已经过去,可他的背上,日日夜夜都有滚烫的鲜血在咆哮。
第110章北固山上有白幡
驿馆的每个房间都很小,很窄的床和深青色的被子,旁边再放一个书桌,就只剩下走路的过道。
叶三在床上坐了会儿,推开门走到池塘边。这会儿夜色已深,整个驿馆都格外安静,修长的竹影投落在墙壁上,沙沙地摇动。
小小的池塘,风景独好。
他站在塘边,夜里的寒意慢慢浸上来,将发梢都卷得轻荡起来。
静夜修竹,骨骼初成的少年郎,这当然是一幅很漂亮的画面,张庆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恰好是这么一幅图。
他看着叶三的背影,却只觉得孤独。
于是他摇着轮椅走上前,邀请叶三去外面喝一碗汤。
衡山郡向来繁华,晚间的铺面也极多。他们沿着外面的长街走,沿街的灯光正热闹,肉与酒的香气从布帘子里漫出来,洋洋洒洒蒸腾在路上。
叶三虽然不饿,却并不抗拒这种温暖热闹的感觉。两个人随意找了个铺面,坐在外面的条桌上。
先上了一壶酒,又来了一盘切羊肉,再来一盆热腾腾洒满绿葱花的汤。
叶三眉毛跳了跳,不动声色挑汤里的葱花。他很久没有做过这件事,挑得有些慢。
张庆看着他的筷子慢慢悬停在半空中,然后拿起一边的汤勺,随意舀了一碗带着葱花的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相比有些凉意的长街,屋内就明显热闹很多。喝得有些大舌头的男人们拍桌谈论时事,不时骂一句今日刚来衡山郡的那位张庆。
叶三饶有兴致地听了会儿,朝张庆举了举酒杯,道:“恭喜,名声还挺大。”
张庆闻言苦笑一声,感慨道:“我有时候会想,千百年来,修士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连天底下大部分规则都可以逾越。”
叶三抬眼看了看他,耐心地夹了几粒花生米,道:“规则?所有的规则都需要力量做支撑。他们能够不遵守你们的规矩,只能说明你们的力量已经不太够了。”
张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慢慢倚靠在轮椅上,“在大翊境内就要遵守大翊的法度,这本就是最简单的道理。”
叶三的筷子顿了顿,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不可能要求天底下大部分人都守规矩他们能够不遵守大翊的法度,不恰恰说明你们对衡山郡已经无可奈何?”
张庆想了想,很诚实地点了点头,然后夹起一大块肉蘸了蘸醋。两个人有滋有味地吃了一会儿,张庆擦了擦手,又说道:“修士是一群天生就掌握力量的人,谁能想到,千百年的功夫,道宗的力量已经强盛到这种程度?”
叶三耐心地寻找一块大点儿的肉片,头也不抬道:“谁能想到,你会和一个修士讨论这些问题?如果我是衡山郡的几位宗主,一定也不想留你。”
说完这句话后,长条桌上又变得安静起来,油烟和食物的气味弥漫在街道上,在油锅的声响里,他们两个吃东西的声音都被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