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心态之下,晚归的时候碰见了子敬,其实是纪墨特意等着子敬,对方的院子就在他的隔壁,在路口就能等到人了。
“纪老?”子敬也是早出晚归的一个,明明他种植的人参不需要怎样辛劳,谁都知道一年两年的参并不会符合君王的要求,但他总是勤勉,间或看不到人影,也被人当做是去挑水或者是制作肥料了。
肥料的味道,就是他们这些经常接触的也不好昧着良心说好闻,谁身上染了这样的味道,大家都是要拉开一些距离的。
便是此刻,子敬身上带着味道归来,也足以让人稍稍退避,少有人这个时候上去打搅,耽误对方洗漱的。
“子敬啊,我的这本书写好了,还要请你看看,指教一下。”纪墨把书递到了子敬的手中,一本书的距离,一端是枯树皮一样皱巴巴满是斑点的手,一端是纵然有了茧子,却也能让人想到君子如玉的手,若非光线昏暗,恐怕无端就要让人自惭了。
“纪老高才,我哪里敢说指教?”子敬意外,还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双手接过书本,并不厚的书本仿佛霎时沉重许多。
纪墨摆摆手说:“不必如此,你的才华肯定比我高,且看看,若有错误,还请修正——这本书是我心血所系,虽多有不足,却还是希望它能够给人启迪,略作传承的……”
已经看过的那些未来事不可更改,但这份心意,他总要让人知道,纪墨一时多说了两句,回过神来,忙道:“看我,老了老了,愈发唠叨,竟是说这么多废话,难为你听着,快回去吧。”
“纪老之言,子敬铭记。”
子敬郑重其事地道:“能得纪老信任,我必好好拜读。”
纪墨点点头,又说:“回吧,回吧,天晚了,该回了。”
晚风微凉,是催人回归,不于风中久立。
子敬瞳孔微缩,这句“该回了”是暗示吗?正正切中心中所想,很难不让人怀疑,再看纪墨,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似平常那般。
倒计时归零的时候,纪墨已经躺在了床上,他换上了齐整的衣裳,特意摔掉了鞋子上沾染的泥土,可惜了,就这一双鞋子,再没新的了。
平平整整地躺在床上,看着还在桌上燃烧的烛火,纪墨心想,且浪费这一回吧,他已叮嘱过昨日半夜起来的那人,若是看到他还没睡,且提醒他一声,这般,对方应该能够早早发现自己的尸体,若是趁着夜晚出尸,说不得也能逃过一劫呢?
大范围宣传鼓动,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说不定还会促使看管更严,待遇更差,若能让他们无知无觉中离开就最好了,可惜,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听劝,来之前,又有几个没想过危险呢?
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纪墨心想,我呀,到底是个小人物,做不出什么大事情,若能救得一个人离开,也很好了,若不能,也不过是一声长叹,不复相见。
来如寒露凝珠,去似霜色化雾,不与人间留痕迹,朝暮短,一生只盼春来晚。
第134章
半夜看到对面屋还亮着,起夜的那位嘀咕了一句:“还真是又熬夜了,倒是比我的精神头好。”
一边说一边摇头,实在是不知道一个老人家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精力,每天点灯费蜡的,熬个什么劲儿,那本书,几个能看得懂哦!
便是如此想,他还是借着外面的月光走了过来,片刻后,一声惊叫让院子不得安宁,许多人披衣而起。
隔壁院子也听到了一些动静,本来就还没睡的子敬推开窗张望了一下,跟他一样动作的还有几个人,黑乎乎的脑袋探出来,月光照在脸上都是白惨惨的吓人,有两个脑袋很快缩了回去。
“发生什么事儿了啊?”
大半夜的听到这种声音还是很吓人的,一会儿,好几处房间亮起来,陆续有人出来,子敬也跟着出来,然后知道是隔壁的纪老死了。
“怎么突然就死了!”
“昨天还熬夜了,这样大的年龄,本来就不应该熬夜的。”
“唉,多半又是为了他的书……”
“可惜咱们都不识字,那书还是极好的。”
乱糟糟地忙碌起来,因为纪墨提前就穿戴好了躺在那里,倒是不用人再给换衣服什么的,把鞋子套上就是了,子敬拿出了自己的一双新鞋,有些大,却比那擦不净泥土的鞋子好了许多。
一般人对这种事都有些忌讳,子敬如此做了,又说了纪墨把书给了他还没看完什么的,一众人就默默认同他可以站在纪墨的亲属位置了。
纪墨真正的亲属,纪明,被叫过来的时候发丝还有些凌乱,他真是没想到比自己年龄还小的纪墨竟然死在了前头,他这个弟弟啊……
兵士本来是不许他们出去的,但有药丞纪奎发话:“不让他们出去,这人谁安葬,总不能就这么摆在院子里吧?”
他也是才从床上起身的状态,衣服都没换,还有着褶子,脸上的皱纹和疲倦在这样的夜中也格外明显,明显到很少有人能够发现他发红的眼圈儿不是因为怒气。
纪明还找了两个兵士帮忙,一行人顺顺当当出了都城,安葬自然是要在城外的,还要远一些,免得碍了贵人的眼。
“真是麻烦大人了,这么晚还跟着跑一趟。”
所有事情做完,天都快亮了,一回头,才发现药丞竟然还在,素不相识的人,又没什么交道,能够做到这一步,等在这里陪同全程,还真是很令人意外并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