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很偶然地会抬头看看朱允文,那眼神并没有叫朱允文害怕,於是朱允文慢慢冷静了下来。
之前仓促间,他听见自己说了声「朕」。
仆人有些迟疑,但还是照办了,这令他不安。
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告知远在金陵的朱棣,而『朕』这个字的出口,远胜於自己做出的任何事。
只是说便说了,再後悔,又有什麽用。
诚如紫禁城拱手让便让了,再留恋,又有何用。
於是静静听了会儿琴,在红老板摊掌将琴声止住的时候,朱允文问他:「为什麽要来见我。」
「听说王爷病了。」红老板回答。
「而草民自幼习得一些医术,毛遂自荐,想为王爷诊断诊断。」
「红老板南方来的?」
面前这男人有著比纸还苍白的脸色,裹在裘衣里的身体,单薄得似乎比自己更加病弱一些。
他说他要来为自己诊断,这令朱允文紧绷著的嘴角露出一丝笑。
「草民游走四方,算不得来自南方或者北方。」
「很多人都替我诊过病。」
「知道『对症』的人却不多。」
「你却知道?」
「略知一二。」
「即使一无所知,我也知道我染著风寒,红老板。」
「王爷的病,根在心,岂是风寒的药可以医治。」
「心病?」
「心病。」
「病从何来。」
「苍衡脚下一点脉。」
「大胆!」
也许那时候他应该更严厉一些。事後朱允文这麽想。但他的身体令他做不到这一点。
在听见苍衡两个字从红老板薄薄的嘴唇里轻吐出来的时候,那瞬间朱允文是惊怒的。
惊的是区区一介平民怎会知道这两个字,怒的是他竟然敢当著自己的面这麽说,说得这样直接。
他怎敢当著自己的面这样说?
那是要诛灭九族的。
可是他就那麽轻易地说了,带著嘴角那抹令很多人望之会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却又著魔般如痴如醉的笑。
因此朱允文想,那时候他一定也是著了魔了,著了那笑的魔。
所以,即使是说了这样的话,自己竟然没有怪罪於他。
只是在短暂的盛怒过後,呆呆看著自己胸前被血染红的被缛,然後讷讷地道:「奏些什麽给我听听,红老板。」
「高山流水。」
「甚好。」
那天之後,北岭城里出了一个奇怪的流言。
说是有人见到了鬼。
那是一个没有风也没有下著雪的深夜。有个赌徒,叫王三的,在赌坊里输得精光,所以把自己灌得烂醉,一个人摸黑往家里赶。
赶著赶著,王三冷不丁看到西面一条小径上有个一身红衣,手里提著个血红色包裹的女人正慢慢走过。
这本也没什麽特别,怪就怪在,那女人在朝前走了一阵後,忽然停下来不走了。
停在一间茅屋前,身体挺得笔直,笔直笔直地站著,像根树桩。
只头朝前微微地倾斜,好像透过茅屋的窗子在朝里张望著什麽。
当时仗著酒意,又见对方是个单身女人,於是王三起了歹意。
夜深人静,酒气上涌,人总不免容易心猿意马,何况一个刚刚输了大把钱钞的赌徒。
於是在猫著腰观察了片刻後,王三轻著手脚朝那女人站的地方慢慢地走了过去。
随著距离的接近他感觉那茅屋里好像有什麽东西在一直隐隐约约地传出来,声音很细,好像是某种压抑过後的呻吟。
这让赌徒的心变得更热。
夜深人静一个单身女人在一个传出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呻吟声的窗台下,会在窥望些什麽呢。
想来,不会是什麽乾净的东西。
原来也是个同道中人呢……想著,脚步不由自主变快,也忘了先前的小心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