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先生没回答,只轻轻笑了笑。
“笑什么,殷。笑你没能替我照看好我的女儿么。”
转过身淡淡一句话出口,却全然没了之前细碎的轻柔。这突兀转变的语气就好像她刚才贴着我身侧悄然而过时的冰冷,冷冷地令殷先生再度一阵沉默,而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四周空气因着她这番言语而起的变化,只是轻一迈步慢慢踱到窗户边,尽管这个时候狐狸的手指仍挡在我眼睛处,遮住了我的大部分视线,但仍能清楚感觉到那一瞬间她贴着玻璃朝下看着时的动作。
一动不动,好像突然间凝固成了一块石头。
便连说话声也是如石头般僵硬。她背对着我们所有人,在一阵让人窒息的寂静过后,用那声音冷冷问了句:“刚才你说到混血这词儿时的语气让我有些不太痛快,碧落,混血怎么了?有没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夫人。妖与人的混血,是碧落所见的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族群。”
“是么。”她听后似乎轻轻笑了笑,随后吸了口气,她敲了敲窗玻璃转过身,以一种机械般的口吻,对着殷先生一字一句道:“我女儿这会儿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第360章血食者九
这个被殷先生和狐狸尊为‘夫人’的女人,就是艾丽丝小姐的母亲。
从英格兰到上海坐飞机得飞十多个小时,但她仅仅用了三四个小时就赶到此地,速度有点离奇,但对于殷先生和狐狸身边的人,若做事不带点离奇的性质,反倒是有些离奇了。
就在她到后不久,这座隐秘安静的飞机场内很快就被纷沓而至的专机和各种豪车所占据。我贴着窗户朝外看着外头那一切盛况的时候,狐狸对我说,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所能见到的最为齐全的世界权贵集会。
如此大的场面,只为了一个看上去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的葬礼,这不能不间接说明为什么无论殷先生亦或狐狸,都对这个突兀出现在地下二层、说话行事仿佛对任何人都高高在上的女人尊重有加的原因。
我想她的身份一定极为贵重,甚至比血族中人这一层关系更为贵重,因为她姓稽荒。
如果没记错,这是多次被殷先生提及的‘四大家族’中的一个姓氏。而她亦没有像普遍的外国人所做的一样,在婚后跟随夫家的姓氏,而是直接用了她娘家的姓。
她叫稽荒瑶。
不过凡是见到她的人,要么称她夫人,要么称她为兰登堡夫人,因为她的丈夫是死去多年,但至今仍在欧洲享有盛名的兰登堡公爵。
公爵的女儿,又同时具有血族和四大家族之一稽荒家的血统,这样一个充满了传奇又特别的女孩,此时静静躺在一大片红玫瑰花丛内,满是皱褶的脸上盖着层层最高档的化妆品,烂得不成形的两只手被套上了一对很精致的丝绸手套,用一根细细的红绳悄然绑在身体的两侧。
如此情形,叫我一瞬间忘了之前在地下室所见种种,也忘了那个在‘吃’了那么多人后,能在殷先生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从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消失而去的leo。
所有注意力似乎一下子都被眼前这具尸体和它周围那片张扬的颜色给夺去了,我站在门口处,怔怔看着那些玫瑰花,它们蓬勃的生命就像艾丽丝小姐活着时那两片饱满而丰润的嘴唇,在棺材边密密层层堆积着,堆得像座金字塔。
而艾丽丝则像塔里一只苍白的小虫子。
顶着一颗硕大的头颅,一动不动被身下那一片浓烈如血的颜色给包围着,看上去就跟弥漫在这间灵堂内的气味一样诡异。
这间被布置得极为奢华的灵堂里,到处弥漫着一股玫瑰花掺杂着防腐剂的气味。
在被送入灵堂前,艾丽丝小姐的遗体被做过很精心的防腐处理。
之所以要这么做,我想是因为在她遗体刚被从飞机里抬出来的那刻,就很明显地出现了大片尸斑和腐化迹象的缘故。
狐狸说,妖怪死后尸体若得不到妥善保存,腐化的速度会远高于人类,有的更是直接消失,这一现象源自远古时期,许是为了不让人类轻易找到妖怪的尸体加以利用,所以催生出的一种本能。因此艾丽丝小姐的尸体腐烂得很快,虽然飞机内的结界暂时保持了她身体的完好,但一被带出飞机,时间和自然的效应立即就在她身上起了骇人的作用。
我始终忘记不掉当时看着她被抬出飞机时的样子。一张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随着她身体在自然光里的充分暴露,迅速发黑,再由黑迅速自两颊出朝下凹陷进去,这过程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之后,也不知殷先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当他以他的手掌在她脸上轻轻抚摸了两次后,她才又恢复了最初时的样子。所以这会儿,虽然尸身的样子在那些生命蓬勃的鲜花中仍显诡异,至少没有让那位做母亲的在见到之后太过伤心。
她就那样直挺挺站在那堆鲜花搭成的‘金字塔’边上,站了十来分钟,始终如一块石头般纹丝不动,也没说过一句话。这么冷的天,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斗篷,朦朦胧胧罩着她曲线玲珑的身体,很漂亮,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她时,这单纯的颜色会让我觉得那么刺眼。
我敢肯定那感觉并不是我的错觉,因为眼球上仍残余着的那种让我心有余悸的刺痛感,它是不会作假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再睁开眼时,见那女人终于动了动,沿着台阶慢慢走到那座玫瑰花铺成的‘金字塔’上,低头对着棺材里的艾丽丝亲亲吻了一下。
有点奇怪,即便是在吻她女儿遗体的时候,稽荒瑶也没有将脸上那层面纱撩开。
所以旁人自然也就无法从中窥出她此时的情绪,这令我忍不住再次紧盯着她侧面的轮廓仔细看了一阵。原以为这举动做得十分小心谨慎,但几乎是同时,就被她给感觉到了,她回头循着我的视线朝我望了过来,虽然眼睛被脸上的面纱遮挡着,我仍能清楚感觉到那自内穿透而出的视线,无声瞥到我身上,以一种不露痕迹的寂静在我身上划出一道微微的寒冷。
当即把视线转到一边,我正打算尽可能自然地转身离开,不料却听见她轻轻叫了声我的名字:“林宝珠。”
我不得不停下刚刚挪动的脚步,勉强朝她笑了笑:“夫人。”
“我很高兴你能陪我过来看她最后一眼。听说……你俩很熟。”
微一迟疑,我点点头:“……她曾在我家住过几天。”
“她是个很麻烦的孩子,想必那些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有。艾丽丝小姐非常懂事。”
“呵……是么。”听我这么说,她笑了笑抬起她细长的脖子再次朝我看了一眼,随后直起身子迈着优雅的步子朝我慢慢走了过来:“很多人都对我提到过她,但很少有人提到过懂事这个词。自己的女儿,总是自己最为清楚,她不是个能令人省心的孩子,所以,你大可不必对我有所顾忌。”
我笑笑,不置可否。
正要寻个借口离开她身边,她却再次叫了声我的名字:“林宝珠。”
“夫人?”
“你知道为什么刚才我没有允许那些男人进这地方么?”
我愣了愣。随即想起,的确,从我跟着她走进这间灵堂后起,就没见到除了女人外的任何一个男人走进来。原以为是都同殷先生一起追查leo的行踪去了,现在才明白,原来并非是这个原因。“为什么?”于是我问。
她撩起脸上的面纱,朝我笑了笑:“因为爱德华家族的女人,但凡未婚而亡,葬礼上一律不能出现任何一个男人。”
“为什么……”下意识问着,我脑子里却几乎是一片空白,因为当我一眼看到面纱后这位兰登堡夫人的脸时,大脑有那么数秒钟的功夫完全丧失了思考的功能。
“因为若是看到自己心爱男人在葬礼上出现,那女孩的灵魂会去不了天堂。”
“……是……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