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天遇见他时,的确感觉他看起来比较单薄和苍白,但怎么也没想到,就在离开万彩山庄后短短几天内,他竟会突发疾病,并且病入膏肓。
何其突然。
所以,纵然明知不合礼数,素和甄仍是冒着得罪燕玄顺的险,连夜赶到万彩山庄,恳请燕玄家同意将迎亲日期提前。一来,想为病重的兄长冲喜,期望以此能逢凶化吉。二来,倘若这病当真是无可救治,那至少能令他兄长在弥留之际亲眼见到弟媳被娶进门,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
众所周知,这南北制瓷世家的联姻,若不是素和寅主动打破两家的芥蒂亲自登门求亲,并伏低示好,以素和甄的性子,和燕玄顺一贯的固执,只怕将永远无法达成。
所以,于情于理,这请求燕玄家都无法拒绝,也令我完全找不到任何借口去拖延时间,或者干脆悔婚。
便只能暂时按兵不动,期望能等到某个合适的机会,在不被我身上的伤所妨碍的前提下,尽快逃离这段近在咫尺的婚姻,逃离万彩山庄。
只是这等待机会的时间并不多。
听婆子们说,两天后,素和甄就将带着我上路,所以,若两天内我始终不能找机会逃离这里,恐怕将只能得到一个束手待毙,乖乖被他们带去素和家的下场。到那个时候,无疑是跳进了火山口,别说本身行动不便,就算是身体健康,一旦落入素和甄的手中,呵,他的能力我是早已见识过体会过,漫说是逃,就是动都得看他的意愿才能动。
如此一来,那还不是得任宰任割。
想到这里,正烦恼得有些不知所以,忽见床上原本昏睡着的喜儿转了个身,捂着肚子发出轻轻一声呻吟。
见状我微微松了口气。
从昏迷至今,她已经一动不动地在我床上躺了三四个小时。
最初情况是很糟的,因为在把她抬到床上的时候,我留意到她小腹鼓胀,所以撩开衣服看了看,发现她肚脐左下有一块巴掌大的淤青。好似被什么撞物给撞出来的,其实并非如此,因为一旦接近狐狸给我的那些钱币时,它会嘶嘶冒出黑气,所以很显然,它是之前被春燕附身时滞留在喜儿体内的阴气,并且没能随着春燕的消失而消失。
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头,索性把那些钱币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倒也是歪打正着,刚开始把钱币放上去时,喜儿肚子立刻不停地鼓动起来,好像肚子里有条活生生的生命似的,这情形让我紧张得有好一会儿几乎忘了自己的的处境。
后来,随着她肚子上那块淤青逐渐淡去,她肚子的鼓动倒也渐渐平息下来。
大约半个小时前,当她肚子上再次冒出几阵黑气后,原本跟怀孕似突起的小腹非常明显地憋了下去,也终于完全不再怀着鬼胎似地鼓动。直至她睁开眼,我才彻底放下心,因为虽然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但这丫头的精神头还算好,两眼灼灼地盯着我看了半天,竟把我看得一时有点不太自在。
“你还好吧?”所以不由打破沉默,问了她一句。
谁知不问还好,一问她突然眉头一皱,眼眶一瞬间便红了。
但欲哭却无泪,因眼底分明透着一层很深的恐惧,随后匆匆撑起半个身子,朝四下迅速看了眼:“……春燕姐走了?”
我点点头。
她略松了口气,刚要继续躺下,随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我茫然问:“可她……是怎么走的……”
我愣了愣。
原指望她醒后能将先前我所没能看到的那一幕,也就是陆晚庭用手挡住我视线后所做一切,告知给我听。但如今她的回答和她脸上那副费解的神情,无一例外地明白告诉我,虽然陆晚庭那个披着锦衣卫衣裳的妖怪突兀出现在我房间时,她分明还没昏厥过去,但她记忆里却根本没有他的存在。
看来,她先前昏厥未必是因春燕附她身阴气侵染所造成的,更大的可能,应是陆晚庭在驱除春燕时顺手对她动了点手脚。
这样的话,我自然就没办法据实相告了。
所以一时无法回答,而这短暂的沉默令她目光再次投到了我身旁的嫁衣上,有些费解地再问了句:“姑娘怎的突然将这些嫁衣取出来了?”
我便将素和甄提前上门迎亲的事对她说了一遍。
听后,喜儿最初是有些欣喜的,但过了片刻,却被我看出她脸上的异样来,似乎她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对我说,只是眼底仍被一层恐惧给压抑着,因此呆呆对着我那些嫁衣沉默,始终没能说出口。
所以我故意问了句:“你是不舍得我那么快出嫁么。”
喜儿忙摇头:“姑娘能早日嫁到素和山庄,喜儿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哪敢舍不得。只是……”
“只是什么?”
话问出口,喜儿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因此在又一次朝我目不转睛地看了阵后,她小心翼翼朝我身后那道窗户处看了看,然后抓了抓我的衣袖,挪到近前压低声对我道:“姑娘,不是喜儿多管闲事,若那东西放着终究是个麻烦,不如将它烧了吧……”
“……烧?”烧什么?喜儿这番话令我一头雾水。
但见她目光朝着我右侧不停闪烁,倒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原来她指的“那东西”,是说我身后那张梳妆台。
这倒立刻提醒了我。
先前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在我和她都没看到春燕冤魂显形的时候,她一听见窗外的唱戏声,就非常惊恐地对我指出那唱戏的是春燕。又为什么在认定了窗外唱戏者是春燕之后,她惊恐之下所作出的反应并不是对着窗户方向磕头,却是拉着我对着那口梳妆台磕?
所以立刻我就顺势问了她一句:“喜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喜儿能瞒着姑娘什么?”喜儿闻言怔了怔。
“记得早在没见到春燕出现前,你就对我大叫,说窗外那个唱戏的是春燕。这是什么道理?后来,你又使劲拉着我对着我的梳妆台磕头,这又是什么道理?如今你竟又要我将这梳妆台太烧了,这亦是什么道理??”
三个问题不带喘气一叠声问出口,就见喜儿原本已逐渐恢复如常那张脸,再次唰地下发白。
似乎有些困惑,又似乎有些慌乱,过了片刻,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然后吞吞吐吐着道:“姑娘是有意这么问喜儿的么?春燕姐自幼从戏班子里被领来,闲时总爱唱戏给我们姐妹几个听,姑娘偶尔听见了也会夸赞上几句,难道先前听到时……姑娘竟一点都没认出她的声音么……”
原来如此……原来春燕是个唱戏的出生,这也就难怪为什么喜儿一听到那段唱立刻会吓得面无人色。琢磨着,我避开她狐疑的目光,知道心虚的含糊反而会让人更为生疑,所以干脆地点了点头:“倒确实没有听出来。可是后来你为什么又对着梳妆台下跪,还对着它磕头?好不古怪!”
“因为……因为这是听春燕姐说的……”
“春燕?她说了什么?”
“姑娘难道又忘了么……”
“忘了什么?”
面对我步步追问,喜儿似有些收受不住,因此额头悄悄生出一星汗光,想答,张了张嘴却又不敢答。许是想到刚才自己脱口漏出的话给自己惹了麻烦,因此两只眼珠咕噜噜转动着,显然是既怕不回答惹我生气,又怕答了会更惹我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