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渐渐消失不见,我抬起头透过周遭的雾气笑着问他:
“看,素和,这像不像当初的我?”
他回答我的依旧只有那四个字:
阿弥陀佛……
回到灵山的第三天,听说清慈正式迎娶了九天玄女。
当他们在远离落岚谷的青鸣宫内举行着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时,我正在须弥山顶的墨石上啃着素和摘来的鲜玉米,一边往东看着那片被云雾终日遮盖的地方发着呆,正如当年我坐在落岚谷的结界内看着外面的世界。
脚下是罗汉堂内传出的阵阵梵音,有时候会错觉是从七弦琴中所撩拨而出的那种低沉的声响,随着风时而婉转时而悠扬,好似再过一阵,那拨弦的人便能同过去那样出现在我眼前。
青色的长发青色的眼,青色的瞳孔看似平静无波,却又在韵律声中透出令人无法捉摸的错综复杂。
这错觉令我咬着满嘴的玉米却咽不下去。
喉咙仿佛被什么给卡住了,我吹着风似乎能隐隐听见风里的喜乐声,它透着婚礼大红的喜色,那颜色笼罩在那青凤清冷的发梢和眼帘上,有些刺眼,有些令人想学着素和的样子轻叹一口气。
但最终还是伸出手,在那片幻境将我彻底包裹前将之打碎,然后在那一片碎裂的景象中,将嘴里被咬得碎乱的玉米一点点咽了下去。
从不知想着一个人原来是可以这样执拗的。
一点点地想,一点点地念,想着那些曾经对他的恨,念着后来那些对他的恋。
但那人注定不会属于我,纵然他将我的元神留在他身边,没有将它同我一起交还给素和。
所以在放任自己的思念在那一片循环缭绕的梵音中驰骋了一阵后,我想,不如便依了那头狐精所言,将他忘了才好。
可是怎样才能忘记一个人,将之忘记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记得清慈曾说过,时间。
是的,时间可以做到。
可是究竟要多么长的时间才可以做到?清慈却未曾说过。
于是只能等,等时间一天天从指缝间流去,等记忆从脑海中一点点抹去。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
清慈用尽千年都没能忘记得了那个令他谱写下引龙调的人。
那我究竟得用多少年,才能忘记这个曾为我弹奏引龙调的男人?
不知。
这不知真叫人绝望。
纵然如此,此后三百年时间依旧如白驹过隙般弹指而逝。
时间总在我们边抱怨着缓慢和难捱时,一边不知不觉便将所有一切不着痕迹地从我们身边擦去,如同它匆匆掠过我们身侧时那无声无息的踪影。
修成人形的第七百零四年春,听说落岚谷那道可怕的结界被摧毁了。
第490章番外三引龙调下
十二.
毁了结界的是一头在瑶池被关了整整四千年的天狐。
他叫碧落。
西王母的碧落。
他在清慈同玄女的大婚之夜诱惑了玄女的贴身女官,盗取了玄女剑将结界劈出一道裂缝,又耐心等待清慈从落岚谷离去了三百年后,才寻了个最好的时机将那结界彻底毁坏,随后带着一众仙魔妖兽逃离了那个天罗地网般严密的地方,自此不知所踪。
得知这一消息时,我正在为一把新做好的琴调着音。
制琴的手艺是在清慈身边百年时,由他闲暇之余手把手所教。而真正染上这爱好,却似乎是自离开落岚谷后方才开始。
三百年来我所制的七弦琴不下百只,但最终被我留存下来并制到最后的,却只有手头这一把。因它在弦响的那一瞬便对了我的耳,入了我的心,好似第一次听清慈为我弹奏时的感觉。
依稀记得那天他问我:“你爱听琴么,梵天珠?”
我只爱听他所奏出的琴音。
却始终无法在远离他之后以任何一把琴奏出相似的声音。
于是寻寻觅觅,在这三百年里亲手制作又亲手毁去,那些我曾以为可以用来替代他和那些声音的东西。最后,终于得此一把,在它发出第一阵声响时便刺进了我的心脏和骨髓。
因它是龙皮所制。亦非寻常的龙,而是看守昆仑的八部天龙。
碧落说,唯有这样一种龙皮才能制出一把同天庭琴师相睥睨的琴。
所以他将它赠与了我,在他冲破落岚谷结界后的当天夜里。
最后一个音阶调好时,远处罗汉堂的梵唱停止了。
我同往常一样点亮了屋内所有的蜡烛,擦干净了琴身,然后抱着那把制作完成的琴坐到了素和为我制造的琴台上。
再过半个时辰素和便会到此,以往三百年的每一个同样的时间,他都会来这里陪我,或者看我制琴,或者听我拨着那些连我自己也听不出曲调来的旋律。
今夜也应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