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林恒将那孩子放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却又恨不起来了。
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孩子,弱得哭声也响不起来,还不停地爱哭。
但在她怀里后忽地朝她笑了起来,小小的眼睛一笑几乎连缝也找不到,林大疯子看着看着,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一心软,索性就时常将小婴儿带在了自己身边,一如当初小小的她在兄长身边时那样。
现如今这个当年的小婴儿就站在自己眼前。
面色发青,脸上溅着几滴从那锦衣卫脖子里飞出的血,像个面目狰狞的女罗刹。
手里紧握着把小小的弩,她闲着时一点点用小刀磨着做的,那会儿以为是做着玩,巴掌大那么一丁点,除了玩还能用来做什么呢?却如此精准有力地穿透了那名锦衣卫的脖子。
那个仅用一只手几根线,就能将一个大活人如傀儡般操纵在自己手中耍弄的锦衣卫,恶鬼似的可怖。却怕是至死都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命会终结在一个年仅十一岁,在他眼里连一只鸡犬都斗不过的小丫头之手。
当下林大疯子直愣愣看着林宝珠,无声无息地又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却在林宝珠靠近她,急急匆匆将那些线从她身上割除时,狠狠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正咬在她衣服被石块钩裂处。
林宝珠猝不及防被咬得一阵剧痛。
她知道林大疯子一贯恨她,但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会突然咬她,下意识想将她从自己肩膀上推开,但一眼看到她满脸满身的血,林宝珠半晌没动。
只咬着牙默默忍着,边手里继续飞快动作,将那些看似纤细,却坚韧无比的线一一割除。
世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婴幼儿时是没什么记忆的,那么一丁点大的脑子,连分辨外界都尚且困难,何况记忆。
但林宝珠是个例外。
如同她那双特殊的眼,她的记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颇有些天赋禀异的,所以才两岁的时候,她就有些记事了,虽说画面只是零星片段。
她至今记得那个大风大雨的夜,林大疯子紧抱着自己在雨里奔,林宝珠小小的视野里只看到她下颚不停在自己眼前晃。
整个人被林大疯子的步子颠得发懵,雨淋得又难受,林宝珠忍不住哇哇地哭。
哭得正得劲,猛听见旁边一个婆子焦躁的声音:姑娘你把她放这儿吧,放这儿死不了,她再这么哭下去,你我的命可都要不保了!
林大疯子手紧了紧,似在犹豫,但最终没把林宝珠放下。
于是没多久,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绊,她们两个一起倒在了地上。
林宝珠依旧哇哇地哭,哭的时候迷迷糊糊看到林大疯子跟两个男人扭打在一块儿,身上都是泥浆,跟三个泥人似的。
林宝珠觉得好笑,咯咯笑了起来,笑声中那三人身下的泥浆渐渐变成了红色。
又渐渐的,林大疯子从黑泥浆人变成了红泥浆人。
她丢开那个在地上一动不动了的两个男泥浆人,朝林宝珠扑了过来,林宝珠被她吓得再次哇哇哭,她用她那只满是红泥浆的手一把捂住了林宝珠的嘴,边抱着她再次往前跑,边对她吼:别哭!再哭不要你了!
后来每次林宝珠哭的时候,林大疯子都会这么对她吼。
每次吼的时候林宝珠都会想起那个雨夜,那个全身都是红色泥浆的林大疯子。大点了后她知道,那红色是血。
她还记得刚到西北那会儿,风沙大得迷了她的眼,而比风沙更可怕的是炎热和干燥。
话本子上常说,西北游牧族,穷则归穷,民风淳朴。
实则不然,否则那儿不会调有如此多的守军,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当地人尚且自乱,何况外来者。林大疯子那会儿长的漂亮,身旁老奶娘年事已高,少不得受尽欺负,但有老有小无依无靠,受了欺辱只能忍着,只为能在那儿勉强糊个口,然,纵使如此,仍抵不过水土不服,所以到那儿没多久,林宝珠就病了。
那么又干又燥的天,不知染了当地的什么病,发起了高烧怎么也退不掉,难受得像被放在火房里烤。
林大疯子带着她四处求医,但花光了带去的所有盘缠,始终不见起色。
他们说这病只有当地族长家的药能治,但贵重得不是普通百姓家能买的起,林大疯子尤其。
不得已,老奶娘便只能试着用土方,拿被褥给林宝珠捂汗。
可是一滴汗也发出不来,林宝珠难受得直哭,哭到嗓子哑,怎么哭也哭不出一点泪来。
所以后来干脆昏厥了过去。
也不知昏了有多久,醒来时,是在一个很软的床上。
有水声一滴一滴在耳边响,凉飕飕的,林宝珠嘴里很苦,是药的味道。
她想找林大疯子讨水喝,那种凉飕飕的水。
头一扭,看到林大疯子跟两个男人躺在她身边那张床上。
像那个雨夜一样,三人叠加着扭在一起。
但不一样的是,这次林大疯子被那两个男人扭着压在最底下,一个男人在往林大疯子嘴里塞着什么东西,另一个抓着林大疯子的手,不停往她身上撞,林大疯子被撞的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
林宝珠见状哇地哭了起来。
林大疯子被人打了,被两个男人打了。
她不会说话,只能哭。
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男人看她哭了突然笑得特别开心,也把大疯子撞得更加厉害。
由始至终大疯子把脸埋在床褥上,一次也没朝林宝珠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