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时,林大疯子带着林宝珠回家了。
带着一大包药和一大包水果。
水果特别好吃,病好了后林宝珠吃得很高兴,却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那些水灵灵的果子,老奶娘眼圈就会发红。
长大后才明白了原因,却是一口也吐不出来了。
后来林宝珠又见到了那两个男人。
他们趁着老太太不在突然闯到大疯子家里又跟她扭到了一起,但这次他们没有打过大疯子,大疯子扑到他们身上,咬掉了一个人的耳朵,咬伤了一个人的胳膊。
林宝珠看得正高兴,谁知他们从屋外叫来了很多人,把大疯子压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说她是个贼,偷了他们那儿最宝贵的药,还在他们追讨时发疯咬伤了他们。
林大疯子同他们据理力争。
可那些人嘲弄着,谩骂着,让她在赤日炎炎的街口跪了一天一夜。
自那天之后,林大疯子彻底疯癫了起来,比她来西北之前还疯。
每天追着人打,追着人骂,泼辣如雌虎,而原本如花儿般的一张脸则一天天衰败了下去。
衰败的速度如此之快。
那些人从此就没再来过。
再后来,西北闹了旱灾。
本就干旱少雨的地方,一闹旱灾,更糟了。
缺水,缺少蔬果,很多人得了林宝珠当日得的病,被高烧烧得死去活来。
林大疯子身边的老奶娘也得了。
老人得这病比小孩更难熬。
仅仅只是两三天,原本能拿着鸡毛掸子追着调皮宝珠打的老太太,一下子就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浑身烧得几乎快要熬不下去时,林大疯子突然清醒了些,跑出门外说要去族长那儿求药。
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肯,还挣扎着起来给她下跪了。
林大疯子不听,硬是跑了出去。
老太太大哭,林宝珠也跟着哭,跑远了的林大疯子听不到。
待她空着双手带着一身的伤摇摇晃晃跑回来的时候,老奶娘已经上吊了。
对,并非是大疯子在刘家村时所说,老太太死于疾病,而是上了吊。
彼时林宝珠就躺在老奶娘晃来晃去的脚底下。
看着老太太发青的脸,和林大疯子那身被鞭子抽得几乎快要不成形的衣裳,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一根线被林宝珠用力割断时,林大疯子终于缓缓松开了咬在林宝珠肩上的牙。
她斜眼看着林宝珠,血淋淋的嘴巴微弯着,眼神又变得空洞起来:“林家的人都死了,我哥也死了,我那么好的哥哥……你说你怎么还不死呢?丧门星。”
宝珠手顿了顿,没吭声,只兀自将备在身上的绳子一圈圈往林大疯子身上绕,隐隐似乎听见走廊外有脚步声,当即小心又快速地拖着她往窗前挪:“娘,我们先回家。”
第509章林家小疯子十六
十六.
冒雨从阿炳家出来时,许郎中的脸是苍白的,甚至脚步也有些虚浮,几次踉跄着险些跌进水洼,被身旁人眼明手快地匆匆扶住:“先生小心啊,您要是摔着了,我们这儿可没别的郎中可给您治啊……”
许郎中苦笑着喏喏称是。
他有些后悔昨天跟着黄铁匠来到刘家村。本以为至多一两个时辰就能回去,谁知一场豪雨,生生将他留到今天这个时辰都回不去。而这还不是顶糟的,更糟的是,他觉得刘家村有问题。
最初见了黄铁匠儿子的症状,他就开始感到不安,这样凶险诡谲的病症,几十年来他只在当初那场鼠疫里见过相似情形。
同样的发热,各处淋巴发炎,乃至后期脸上和身上因感染而爆发的溃疡。
但即便是那场死了上万人的鼠疫,患者的样子也并非到了让许郎中一见就骇然得萌生逃意的地步。他在自己师父那儿见过那些最严重的,濒死,咽喉面腮肿胀到几乎连为一体,由此导致身体各处的出血症,以及皮肤上的溃疡,几乎让整个人都要烂了,可也没有黄大毛死去时那样看起来瘆人。
因他身上的病症,不仅像鼠疫,还兼具着天花的症状。
想着那张死不瞑目又骇人之极的脸,许郎中在冷风里不由自主一个寒颤。
分明身边都是些生龙活虎的庄稼汉,怎么突然有种凋零得满是死亡气味的错觉。
身旁人只当是许郎中过于劳累,一边小心看着他脚下,一边忍不住叹着气嘀嘀咕咕:“也是让先生受累了,谁晓得村长和阿炳都会突然发了急病呢?”
“就是。阿炳那臭小子,平时结实得跟条野狗似的,怎么突然间就病来如山倒。”
“村长也是啊,白天看他还好好的,晚上就烧成那样。”
“不过,阿炳似乎是出水痘了吧。”
“莫不是被大毛传染的?”
“对啊,他几个常在一道玩,大毛出了满脸水痘,阿炳他也是,这只怕十有八九是被传染了。许先生,您说呢?阿炳他是不是真的出水痘了?”
提到水痘,众人未免有些焦虑,毕竟谁家没个孩子,水痘又是极易在孩童间传染,当下惴惴地看向许郎中。
许郎中正自忧心,面对众人目光,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去说,只简单应付道:“像是水痘,但应该不是,主要是内毒所致,阳火攻心虚火又旺,先用了药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