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应了是,永寿宫里便是急匆匆的一番折腾。
窦春庭来了,给敏若请过脉、一番问诊,确定是受了风寒。他与敏若相处多年,太熟悉敏若的性子癖好,便没给她开药方,只叫取疏风散寒丸,用煎姜汤送服。
冬雪初落,正是易感风寒之时,窦春庭又在宫中多年,自然不会对敏若的病因多嘴。敏若笑眯眯地挥手送别了窦春庭,转身悄悄松了口气。
她那点老底若是被兜出来了,兰杜兰芳加上迎春迎夏这四大天王绝对会念叨死她的。
幸好平安渡过此劫。
感谢窦大菩萨。
然而即便平安度过此关,风寒大神也不会因为敏若是自己作死作来的病而高抬贵手,该怎么难受还是怎么难受。
敏若最近在思虑一件事,动起来或许会有些危险,但明年康熙御驾亲征准噶尔,对南方局势掌控必有疏忽,她商队船队中康熙的人也被她或踢、或收服,剩下的几个算是被架空成了老大爷,有什么动作瞒过不成问题。
这算是近年来的一个好机会。
她书都备好了,但近日又有些迟疑——如今康熙正在盛年,雄心勃勃精力旺盛,真的是搞事情的好机会吗?
她身被困在宫中,后续发力必有不足,宫外的安排布置不够,哪怕思想书籍传播出去,也可能萌芽还没见光,就被人掐灭了。
如果说最好的机会,还应该是康熙晚年。
九子夺嫡,朝局混乱,在南边浑水摸鱼起来会比当下容易。
只是……恐怕南方那几位反君主专制的老学者,撑不到那一天了。
届时在南便少一分助力。
趁着这场病,敏若停下动作,安安静静地思考了一日,还是觉得如今并非最好的时机。
政局,政局。
愈到康熙晚年,京中的政局愈乱,耗费他的精神更多,天高皇帝远之地,才更有可为之处。
她会活到那一天的。
哪怕她有生之年,看不到这座紫禁城的大门被由外推开,看不到“人间遍种自由花1”,有一点可为之事,也算足够了。
月上中天,殿内掌灯。兰杜端着一盏姜汤进来敦促敏若服药,见她定定坐在炕上,眉眼微垂,眼神落在炕桌上一张云笺上,笺上一行清隽小字,铁画银钩,风骨凌然,力透纸背。
“天下为主君为客”2。
兰杜取来青瓷笔洗轻轻放在炕桌上,低声道:“皇上圣驾已经回銮,算着脚程,应是初八回宫。”
敏若将手中云笺在除了灯罩的蜡烛上一晃,质地精美的云笺带着炙热的火被扔进笔洗中。
“选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南下吧,黄宗羲、王夫之……谢选不是说在宫内待得厌倦了,想要游历行医、寻药济苍生吗?允了。”敏若捧起姜汤,一口吞掉那些圆溜溜的苦药丸子。
兰杜镇定应是,一句旁言也无。
康熙大概想不到,这天下当下、将来最跃跃欲试要绝这爱新觉罗氏江山的两人其中的一个,是在他眼中又直又莽、心思缜密却又直爽洒脱、心性仁厚的枕边人。
嗐,大家都是宫里混的,谁还没有三四层人设呢?
敏若的身子很好,不常染病,这猛地一感染风寒,还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将近一旬,用的药有限,主要靠她自己的体质挺过来的。
病中精神头难免不足,敏若平日就嗜睡,染了风寒便更嗜睡了。尤其有件事在心里有了结果,心无顾念牵挂,睡得就更狠。
宫中的严打行动早已进入了尾声,有兰杜她们关注着,敏若自觉不用操心那么多。
直到这日安儿急匆匆地走进永寿宫,拉着敏若哭道:“九哥!九哥剪了来福的毛,四哥生气,剪了九哥的辫子,额娘!九哥找汗阿玛告状,四哥被汗阿玛带走了!”
还有这一出?
敏若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没想到真有这一出——原身前世此时的记忆只有永寿宫的一亩三分地,这点“小事”原身是半点记忆都无。
敏若便以为这野史杜撰之事并不会发生,结果还真闹了这一出。
不对……他们的矛盾冲突点归根结底在九阿哥对安儿与四阿哥好的不满,有人在他耳边挑唆身份问题,这一点敏若已经提醒过宜妃,便是宜妃没注意到这一点的严重性,那恬雅呢?
敏若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什么地方算漏了,匆忙起身,问道:“德妃可知道了?”
“前阵子德妃趁机在四阿哥身边安插了几个与乌雅氏有亲的宫人,德妃怎么可能不知道?”兰杜道,敏若便让她关注永和宫的动静。
兰杜应是出去,敏若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又命人去与黛澜传了话,若是德妃这回没动静,那她少不得与黛澜去走一趟。
此事也怪她,自认将教育九阿哥之事交给翊坤宫便可以放心了,却忘了其中可能会生出的变数。
敏若眉头皱得思紧,又吩咐人去翊坤宫走一趟瞧瞧。
永和宫里,德妃正坐在炕上做针线,瞧大小样式,是一件做给四阿哥的褂子,针脚细密、做工精致,可见用心。
乍听了宫人回禀,她惊呼一声:“什么?”
手下一个不注意,针尖直戳进指尖里,柔嫩的指尖立刻见了血,雪珠子从里头渗出来,她的贴身宫女珠儿连忙上前,“娘娘!”
“不妨事。”德妃挥挥手,定了定神,问道:“你是说,胤禛剪了九阿哥的辫子?为什么?”
珠儿支支吾吾地不敢答话,德妃眉目一冷,“说!究竟是什么缘故?”
珠儿低头,一咬牙,道:“是因为九阿哥剪了来福的毛——”
“来福,来福……”德妃念了几声,想起这来福究竟是什么,“……是大行皇后养的那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