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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2(1 / 2)

夏日的暴雨总是来得很急,天际黑团似的乌云低低压着,空气凝滞的连一丝风都没有,水汽紧紧粘固在枝叶上,似将草木花枝都沈沈低到了地面。

乌云团布,用眼睛扫一扫,都仿佛能滴下水来。

灿阳在缝隙里割裂开一道刺目的金边,好像在乌黑绸缎中挣扎的火焰,照的蒙蒙乌青沿着整个天空延展铺散开去,似乎有人手一抖,便展开了一层乌色的厚纱蒙住了天。

华云殿外,青枝剪绿露珠悠,白如盏的铃兰花似乎提前感应到了暴雨的来势,花朵吸多了水汽,耷拉下头,低低垂着,下一秒锺就要坠落下去。

华云殿里,慕容千凤毫不掩饰略带红肿的眼皮,双手交叠。

而叶子衿带着绘筝规矩静立一旁。

“现在,就动手吧。”

慕容千凤对叶子衿开口,随後就不再出声。

沈默的凝滞感,在暴风雨到来前的窒息空气中传染开来。

叶子衿闻言,骤然收缩起脚趾。足下站着的似乎不是华云殿奢华的缅玉石砖,而是红粉铸就的杀人阵。

微微抬头看了慕容千凤一眼,叶子衿觉得她依稀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眸中有鲜红的颜色从视线里优雅地拂过,随後又恢复成天高云淡。

收拾江采衣这件事,自从火焚朝夕阁之後,叶子衿一直在筹谋。她早已布下暗线和手段,并且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只是,她一直没有出手。

一则是因为缺少机会。江采衣和皇帝挨得太近,谁也不能在距离皇帝那麽近的地方动什麽手脚。

二则,是因为她在等待,等待将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一个机会。

而今……叶子衿咬破了嘴唇,种种算计,如今看来都似乎白费了。

她的计谋,终究要让慕容千凤白白捡走,她夜夜手压金丝花线,却终究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为了最後的挣扎,叶子衿弱弱蠕喏开口,语调中有微弱的反抗,“公主,无论我们打算怎麽做,都必须在距离陛下远一点的地方才行……而今,江采衣足不出竹殿,我们拿她又能怎麽办?”

总不能派人闯进去把江采衣拖出来吧?

竹殿有皇帝的亲口谕令────非江采衣者,任何人非召不得入啊!

这话,简直就是在提醒慕容千凤早晨在竹殿受过的羞辱。

她“腾”的站起身,面色铁青,左手猛然伸出广袖细密的光滑丝帛,几乎要向叶子衿娇美的脸蛋上抓去!

然而,她终究还是一寸寸、一点点地收了回了手。

百年贵族积淀下来的冷静血液,征服了慕容千凤的失态,她右手狠狠抓着左手,一点点将指甲嵌入血肉。

“她不出来,你们就没有手段去引她出来麽?”

慕容千凤舒了一口气,静静坐回身,笑的讥诮,

“江采衣是干什麽的?她可是执掌六宫的人,阖宫上下谁有个头痛脑热、争强好胜的事儿,难道不应该找她去摆平麽?实在不行,你就杀几个侍女扔到永巷里,作为後宫之主,她总要出来看一看的罢?这有何难?”

慕容千凤说这话的时候,眉目舒展,似乎对於杀几个侍女这件事情没有感到一丁点的不妥,而她身侧环绕的慕容家滕妾们也没有。

……这就是上位者的娇矜麽?可以不将卑微的下人放在眼里,任意折杀。

叶子衿身侧的贴身侍女绘筝一怔,仰头偷偷瞄了眼慕容千凤,眸底划过一丝羡慕,然後赶紧低下了头。

“可是……”

叶子衿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慕容千凤的每个动作都牵动了丝绸的滑动,一声声都仿佛刮着人心擦过。

往日娇矜任性的少女此刻在慕容家嫡女的身前,竟然像是被猫咬了舌头的老鼠,目光闪躲,磨磨蹭蹭半响,也就挤出来这两个字。

慕容千凤目光如同高山上的淡雪,将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怎麽,还有问题?”

叶子衿心底一阵直欲呕的波涛滚袭来,沿着血脉和骨骼缓缓上行,让她足下的锦绣鞋锻都仿佛有针在扎。

这位慕容家大小姐要除掉江采衣,却不屑亲自动手,只会指挥别人。

除掉江采衣这件事,是她筹谋已久,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反复斟酌过後,才有的一整套的实施方案,是她的心血。

後宫倾轧这种事情,无论事先计划多麽周详,都有极大风险。而她叶子衿,如果今日能冒险成功除掉江采衣,对她自己又能有多大的好处呢?本来宫里最得势的只有她和江采衣两人,此消彼长,斗跨一个,另一个自然满揽所有荣宠。

如果今天她成功了,所有好处都将只会变成慕容千凤的,慕容千凤就这麽横里斜插进来一杠子,理所当然的从她手中夺走所有胜利果实。

而如果,今日她失手了,那麽所有责任则只会归结於她叶子衿一人肩上,慕容千凤则沾不到半点血。

若不是顾及眼前这女人慕容家的大小姐的身份,叶子衿真想不顾形象,立刻伸出指甲,去抓花她那张矜持高洁的柔美脸蛋!

这位慕容家大小姐无论什麽事情都要别人动手,而她自己则高坐在山巅宝座上,等着他人乖乖奉上胜利果实!

别人付出心血苦苦筹谋,她却只需要轻描淡写的一句命令就能夺走所有!

……凭什麽呢?

就因为她姓慕容麽?

就因为叶家和慕容家的依附关系,就因为叶家不如慕容家,她就要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麽?!

叶子衿在愤愤不平的同时,感觉到极为剧烈的厌恶。

可是她却忘了,自己本身也是北周高贵的世族之一,她凌驾於他人之上的时候,感觉理所当然,被别人欺压的时候,却又愤愤不平了。

但是不管叶子衿在心里怎麽呐喊,终究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虽然世族贵女们未出阁前,也曾一度结伴游春,明雪欢宴,然而这种层次严密的阶级感,却无一人敢於僭越。叶家的女儿在慕容家女儿面前,必须低眉顺眼,服从每一个命令。

不过,无论如何,江采衣不除不行,在这一点上,她和慕容千凤利益一致。

暴雨即将到来,今日的确很是一个好日子,是除掉江采衣的好时机,叶子衿不想错过。然而,即使不得不听慕容千凤的命令,叶子衿也还是要为自己争取一把。

至少,她要将慕容千凤也拉下水,就算要逼死江采衣,也要让慕容千凤插一脚进来。

如果失败了,惹得皇帝大怒,那麽不仅仅是她叶子衿,慕容千凤在御前的印象分折也要几折。

想独善其身,没门儿。

想着,叶子衿露出一个十分甜蜜的笑容,天真而娇矜的歪了歪头,“公主说的是,嫔妾这就想办法把江采衣引出竹殿来……只是,事成之後,嫔妾恐怕只凭自己的力量,没法将江采衣逼到绝路!”

慕容千凤闻言,微微抬起了睫毛,定定看着叶子衿,等她解释。

叶子衿微微一笑,先将原先的计划复述了一遍,然後开口,

“公主想想,江采衣现在是仅仅次於公主的最高位嫔妃,还有摄六宫事的权限。一旦出事,除了皇上,没有谁能够下旨要她的命!那麽……仅靠嫔妾一人,如何将她逼到绝境?杀与不杀她,也许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罢了。如果皇上不杀她,只是废了她的话……”

叶子衿扬起睫毛冷冷的看着慕容千凤,语气寒瑟,“公主认为,依皇上现在对她的宠爱程度,把江采衣重新宠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慕容千凤闻言几乎是瞬间就捏紧了指头。

如果没有今早的觐见,慕容千凤或许会心存侥幸,可是……在见过沈络和江采衣之後,慕容千凤胆敢断言,就算皇上迫於压力将江采衣下贬,日後也一定会将她重新拉上来,那麽,今日所有筹谋就等於白费,付诸东流了。

所以一定要将江采衣逼到绝境,非死不可的绝境才可以!

这件事,的确难办。

慕容千凤揉了揉太阳穴,头痛的摇摇头,叹了口气。

不是她们手段不够多,她们也算有十几年浸淫内宅的经验,对於许多肮脏的手段,知道的不可谓不少。但是,无论慕容千凤还是叶子衿,在真正行事中,其实还是受到很大的制约的:

其一,寻常的堕胎流产、谋杀皇嗣等等手段在北周後宫行不通,因为沈络根本不让低位妃嫔生育,现在连一个怀孕的嫔妃也没有,所以她们没有什麽可以拿来用的筹码;

其二,江采衣摄六宫事,许多事情逃不开她的掌控,刀火毒箭都不能用,这就大大缩减了她们施展的空间;

其三,虽然江采衣是全体世族都一致公认必须拈除的,可是拈除的手法必须巧妙,不能损害江家和慕容家的联盟,慕容家仍然需要江家的忠诚。

也就是说,慕容尚河要江采衣的命,但是又不能太大咧咧、明目张胆的把刀架在江采衣脖子上,冲江烨嚷嚷────我要你女儿去死!

所以,这把杀人刀,最好由皇帝自己来挥,叶子衿和慕容千凤在一旁挖坑以及推波助澜就好。

……那麽这就存在一个问题:如果皇帝不愿意杀,怎麽办?

若是平庸的普通皇帝,确实会有聪慧宫妃在後宫斗争中,隐秘的通过操纵天子心绪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这个皇帝,这个沈络,哪里是世族们可以动手摆布的?别说慕容千凤,就是慕容尚河本人,也完全没这个能耐。

只要露给皇帝一丝缝隙,他就会揪住任何一个机会撕得世家贵族尸骨无存,没人胆敢留给他任何一丝隐约的把柄。

慕容家光是对付皇帝接连不断的夺权和挤压,就已经够苦恼头痛了,操纵天子这种事,连想都不要想。

那麽,就只剩一条路了────营造压力。

营造一个,皇帝必须杀掉江采衣的压力,一个在道义上,在规制上,在宗法上,在谏言上,沈络都不得不妥协的压力。

而依靠叶子衿或者叶家,是无法形成这样巨大的压力的,必须有慕容家的配合才可以。

可是,慕容家一旦出手,慕容千凤自己便无论如何也摘不干净了,她想要独善其身,站在一旁看叶子衿独自动手,而自己不沾一丝腥,是不可能的。

这样,对於慕容千凤来说,便就多了一层顾虑:就算皇帝迫於压力妥协,下旨诛杀江采衣,她的目的倒是完成了。可是,惹得皇帝不得已杀掉了自己的爱妃,事後,他将会找谁作为怒气的发泄口?

────自然是推动这件事的所有人!叶子衿和慕容千凤首当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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