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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1(1 / 2)

立后这件事,既然皇帝主意已定,那便要即刻提上议程。不仅如此,其他事务也要一并着手来办。

早膳之时,皇帝就顺口问起来江采衣母家的事。

“朕听说,你小时候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沉络柔声问着,把江采衣的脸蛋从枕头里给转出来。

大红的梁柱被烛火熏出温暖的金黄,烛火里掺著香料,醉软了空气,而那高高的雕花银丝烛台孤独挺立著,大殿中弥漫著一种温暖和煦的醉人气息。

这丫头最近越发的懒了,早晨叫起个床都能说十来声甜腻腻的“我不”。霜降以后外面风大,她又才刚病好,沉络也就允许她多赖在床上一段时间。

今日有大朝,沉络起身很早。窗户外头的天还是黑的,明月在上,流萤无光,太监和宫女们提着的六角绫罗宫灯坠着雪白的长长穗子,等在紫宸殿门外,一直排到了外面抄手游廊。

龙泉窑青釉贯耳弦纹瓶里插着一两支含苞待放的早梅花,花瓣上覆着秋霜,还有一两支红枫点缀,于柔柔无声的晨曦里燃烧,洒下一地的红。

江采衣还没有完全清醒,软软的挂在沉络手臂上,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她睡得温暖,脸颊一片扑了胭脂般的粉嫩,肩上还拢着狐毛出锋的鹅绒被子,连回话都像在做梦,“嗯……大概住过几年,我娘亲去世后,就一家搬回旭阳去了。皇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沉络理一理她的头发,“岳母葬在京城,你妹妹的棺椁不久后也要运来帝都,亲生骨肉,合该葬在一处。钦天监选了皇陵外的几个地方,你挑一个好的出来,把她们迁进去。”

江采衣浑身一激灵,顿时清醒的睁大眼,很惊讶,“皇上……”

“惊讶什么?”沉络眉眼含笑,侧身坐在床畔,修长手指慢慢扣着襟口的盘扣,发是乌黑,衣是素色。

拔步床的朱红描金藻井灯火中暗影画帏帘,小龙金链子勾在他白净的手腕上,那指尖的色泽玉色堆成,锦绣难书,一个动作就是一天一地的伶仃风情,他转头替她盖好被子,“你的母亲和妹妹是正经外戚,总要选个风水好的地界下葬。”

旁边周福全跪在地砖上给皇帝整理龙袍下摆,听得真真的,一面听一面感慨:瞧瞧,真是心尖儿的肉!江采衣还没立后呢,皇帝就已经叫上岳母了?后宫嫔妃几十人,可没有哪家夫人当得起陛下尊口承认的“岳母”二字。

现在,还选了皇陵圈外风水最好的地界儿迁坟。皇陵圈里头翠秀母女自然是进不去的,可是能得到皇帝宗族的待遇,让她们移到陵外风水鼎盛的宝地,这也真真算是把人疼到骨子里去了!

爱是一鼎一镬里朝朝暮暮的恩情,他要是宸妃,死都不足以为报吧?

沉络挡住江采衣下床跪拜的势头,手臂淡淡揽在她腰上,提点一句,“茗昭仪现在宫里,朕不会过问。但她终究姓江,占着昭仪的名分,如果太快死在宫里,对你名声不好。”

江采衣听了这话有点不解,微微扬起头看着沉络。

“与其花时间惩治她,不如把精力放到大事上。”

江采衣问,“什么大事啊?”

皇帝陛下侧头,红艳优美的双唇轻轻开合,突出两个低柔清晰的字,“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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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衣弄懂沉络的意思了——现在是立后的当口,如果爆出嫔妃暴毙的消息,那简直就是给皇后的名声抹黑。退一步说,即使阻止不了她立后,也是个很恶心人的晦气事儿,所以这一个月,江采茗死不成。

要死,也等到立后完再死。

皇帝对于大婚一事,主意已定,早朝时分就提上朝堂。

皇帝立后,不打算用册立,而要用迎立。

册立,就是颁发圣旨,于宗庙前授予皇后金宝、金册,授凤印,给予新皇后中宫的地位,仪式比较简单。

而迎立的规格则要高得多,不是颁发一张圣旨的事,是实实在在从宫外迎娶入宫。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奉迎、合卺、庆贺、筵宴、祈福,每个环节都十分地隆重。

六礼俱全,十里红妆,迎立的皇后,是真真正正的元配嫡妻。

虽然都是皇后,迎立的就是要比册立的硬生生多出一份尊贵来。

立后的事一提出来,立刻就有不长眼的御史开口反对。此御史姓宋,名克俭,克勤克俭的一位铁骨头御史言官,反对的无比激烈。

宋克俭倒不是有其他心眼儿,就是个性直,脾气耿,拿忠言直谏的前辈们当模板,认为帝王无家事,君主善纳谏,应该好好听听他的道理!

朝堂上的老油条们都早早摸清了方向,知道皇帝嘴上说把立后的事拿出来商议,其实压根就不是商议,而是放个口子让大家全票通过,好给宸妃娘娘的身份更添一些贵重罢了。看似民主、实则专制。

也就宋克俭这个看不清形势的愣头青和皇帝对着干。

世家们当然想要反对,可是猎场上皇帝那一顿板子打下来,慕容尚河现在还在府邸里头躺着呢!缺了打头阵的,其他人才不要做出头鸟去惹得皇帝不快。

江烨的身体倒是恢复了些许,勉强能参加大朝会。可是江烨是宸妃的亲爹,不管他此刻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他都没有那个资格和立场出来阻拦!

所以整个朝堂上,就剩下宋克俭领着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御史,挺着腰杆侃侃而谈,“皇上!臣以为,宸妃不适合为后!”

沉络凤眼连往下扫一眼都没有,一个五品小御史,皇帝和他说话都掉价。

三省六部都噤声了,就剩几个反对派在叽叽喳喳,很是刺耳。这些御史没有背景、没有立场,自认为自己是清流,握天下正义,处处都是他们的道理。万一哪天被皇帝砍了脑袋,还觉得自己青史留名了。

这种人特别不怕死,宋克俭就是其中一位,舍得一身剐,声色俱厉,“陛下贵不可言,应该选择显赫高门的贵女为后!宸妃出身江府,身份不高,焉能匹配陛下!”

马上就有礼部侍郎顶回来,“原来在宋大人眼里,出身江府也不算显赫么?满朝文武,只有官阶高低,大家都是为朝廷尽忠之人,并无显赫与否之分。娶妻娶德,皇后之尊,只要妇德能服天下人即可。一旦立后,皇后母家自然就是承恩公府,难道在宋大人眼里,皇上的外戚之家还比不上哪家高门府邸?”

宋克俭冷哼,“立后立德,自当如此。可惜,宸妃娘娘如何以德服天下?宸妃入宫才半年有余,没有子息,嫔妃却已经死了两位(叶容华和徐宝林)!她上于国无功,下治家不利!无功无利、出身寒门,如何做皇后!”

徳言容工,德字始终是排在首要的那一号。无论后宫的实际情况是怎样,为帝王的千秋圣名计,皇后的名声一定要贤德贤德再贤德!

“如此无德之人竟然妄想问鼎后位,简直就是妲己,褒姒之流!祸害帝王声明,毁陛下一世英名!”宋克俭越说越激动,甚至转头看向上司左都御史,“都御史大人,您说呢?”

左都御史总管御史言官,宋克俭这是摆明让上司给自己撑腰。

左都御史倒也想发个言支持一下宋克俭,可惜,他的儿子外放涂州做官,正处在提拔与否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跟皇帝过不去,就是和自己儿子的前途过不去。

自己年纪大了,可以不拿自己的仕途当回事儿,可儿子的仕途却不能不顾忌。所以左都御史整个人像一只锯了嘴的葫芦,杵在朝臣中间当花瓶,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

眼看着宋克俭洋洋洒洒的喷,沉络一点也没有任何怒意,妩媚的雪白眼皮微微一抬,似笑非笑,“爱卿的意思是,娶个女人回来,朕就变成夏桀、殷纣王之流了?”

这话把全朝惊了个大冷汗,有闻风不对的已经跪下了。

宋克俭自然也心惊胆战,但是冒死进谏的正义感还是超过了触怒帝王的胆怯,他双目圆睁,据理力争,“皇后首重妇德,而六宫为皇上开枝散叶更是本分!臣听闻,宸妃入宫半年以来,宠擅专房,祸害的其他六宫雨露不沾!如此无淑无德,宠擅专房,打压六宫,骄奢善妒的人焉能登上我北周后位,还望陛下三思!”

“……你听闻?”皇帝口吻冷淡,手指和手指搭在一起,尾音微微的扬起半个梢,那种气势立刻让全朝的官员替宋克俭捏了一把冷汗,“你说说,你打哪里听闻来的?”

还没等宋克俭张嘴,沉默许久的吏部尚书闫子航侧身出列,打擂台一样的站在了宋克俭对面儿——按理说,立后这种事和吏部没有关系,但闫子航是简在帝心的重臣,人人都知道他前途无量,假以时日,必将成为皇帝的心腹右臂。

苏倾容不在的情况下,闫子航就是丞相的代言人,他说话的分量仅次于苏倾容的分量。闫子航绝对不可能干看着一个小御史枪杆子一样的四处放炮,毁坏宸妃的名声!

……我不说话,你就当我死的不成?一个小小的御史就想在朝中长势,是打算把朝廷变成他们言官一家的朝廷?

与宋克俭不同,闫子航对皇帝递来的话梢可谓心有灵犀,“宋大人,在弹劾宸妃娘娘之前,先把皇上的话给回了!你听闻宸妃娘娘‘无淑无德,宠擅专房,打压六宫,骄奢善妒’,请问你一个四品的御史,从未见过宸妃娘娘,更未见过六宫嫔妃,这话的根据在哪!你怎么知道宸妃娘娘宠擅专房,又怎么知道六宫雨露不沾?”

不等回嘴,闫子航神色凌厉,毫不留情把话摔回宋克俭脸上,“你如果是从旮旯小道听来这话,就是信口雌黄、污蔑后宫!如果你是从正经渠道听来的,那么不妨坦荡上书,说说都是谁在宋大人你耳边讨论皇帝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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