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堪比刀子剜心,朝上气氛骤然紧绷起来,闫子航这杀招放的真狠!这话啊,怎么回答都不对。如果宋克俭承认这是小道消息,那你一个御史,拿着点小道消息就敢往宸妃身上泼脏水,公正性和公平性去哪里了?要知道御史的职责不单单有谏言,还有求证呢!听风就是雨的,你一个御史不是渎职是什么?
而如果宋克俭说这话是打正规渠道听来的……那么更坏了,什么是正规渠道?所谓的正规渠道就是宫妃、朝臣。宫妃敢往外嚼这种舌根就是失德,失德之人的话能信么?至于朝臣,下了朝聚在一起嘀咕皇帝的后宫,你是想结党营私还是怎么着?
至于宸妃祸害的六宫雨露不沾什么的……饶是宋克俭胆子再肥,也不可能当场调阅敬事房的档案!
闫子航平日执掌吏部,在大朝会上的发言并不多。然而今日一番论辩顿时惊住了不少御史:这人的嘴巴好生利落,不张嘴则以,张嘴就要命呐!
宋克俭除了着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闫子航表情愈加严肃,“如果宸妃娘娘真的德行有失,宋大人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就赶在皇上立后的当口提,是什么居心?宸妃娘娘出身江府,身家清白,品貌端庄,哪里做不得皇后?”
宋克俭呼哧呼哧喘气,从牙缝里面挤出话来,“宸妃没有子嗣……!!”
“娘娘入宫半年,年纪尚轻,未有子嗣也是正常。圣皇英嗣,自古得来不易,就是平常百姓家,婚后一两年才传出香火的消息也是平常事。有了皇嗣再立后,的确名正言顺,但短期内没有子嗣又有何大碍?这世上谁能预知子嗣之事?”
闫子航的笑容冰冷刺骨,直接刺下最致命的一刀,“宋大人,你坚持没有子嗣就不能立后,是怀疑日后娘娘无嗣,还是怀疑皇上无嗣?或者,您根本就怀疑我北周江山无嗣?”
……闫子航你个五行缺德的!
反对派这下子全部都像被棉花给堵了嘴,呼啦啦跪下来一片。尽管心里骂的泼天抢地,也只能瑟瑟缩缩的憋红着脸。
开玩笑!再反对的话,就是质疑皇帝陛下,质疑北周的江山传承!皇帝如此年轻,就怀疑人家血脉无继……哪家的皇室也不能忍啊!
这种情势下,皇帝再问一句“立后一事可有异议”的时候,谁也不敢说话了。赞成的一派自然是大力赞扬,好话成堆,反对一派只能默默湮没在里头,眼看着木已成舟。
这原就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以沉络的强硬,本该直接强下中旨的,到时候,朝臣们只有接旨的份。
可是江采衣在皇帝心中到底不一般,他不但要立后,还要立的名正言顺,立的天下诚服,立的所有人无话可说。所以,他要把事情摊开在朝堂上,再把反对的声浪彻底压下去。
日后,江采衣在皇后身份这个问题上,将不存在任何的质疑。
一时间,朝臣们看宋克俭的眼神儿都有点同情:小御史,刚刚当上御史就找不着北了吧?再不长点心,这次是吏部尚书出马收拾你,下次就是皇上亲自动手收拾你了!
你还真以为言官就什么都能说呐?皇上他虽然善于纳谏,但不代表你可以管的太宽。正经国事上递一递折子就行了,有劲儿,也千万别往不对的地方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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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茗从湖里醒来的时候,人在内务府太监的值房。
好歹是个昭仪,却没有太监和宫女搭理她。就连她贴身的侍女桐绢儿都不见踪影,她一个人冷冰冰湿淋淋的躺在床上,跟没人待见的死狗一般。
其实也不怪太监宫女,这宫里的人都是人精,早在宸妃生病的时候就已经一窝蜂赶上去献衷心了,谁顾得上搭理江采茗啊?……额,好吧,就算不能人人挤到宸妃跟前表忠心献殷勤,也断断不能靠近江采茗那个伤了皇帝心头肉的祸头子吧?
内务府刘公公回来,一见江采茗还呆在值房里,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怎么回事儿?昭仪娘娘好歹也是个嫔妃,在咱们内务府值房里头睡着算什么?”刘公公拔尖了嗓子,仿佛猫爪挠墙,听得江采茗一阵晕眩。
旁边有下手的小公公赔笑,腆着脸解释,“刘公公,茗昭仪的宫室本该由宸妃娘娘指派,可宸妃娘娘睡着,皇上不叫打搅。昭仪娘娘只有封号,没有住处。咱们也不敢擅自决定,只好让她先呆在值房里……”
刘公公怒喝,“一群没成色的,哪儿也没有嫔妃睡内务府里的规矩!内务府的太监们勉强还算半个爷们呢,来来往往的,当咱们这儿是戏班子?我看,宫里规矩越发差了!怎么擅自上龙床还嫌不够,又来太监的值房睡觉?这都是些什么货色干出来的事儿?”
傻子也能听出来这是指桑骂槐,敲窗子给门听,江采茗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紧紧抓着手里的湿冷裙角。值房里没有火,她冻得嘴唇发紫,裙子贴着腿根,还在滴水。
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惨成这幅样子,可是刘公公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他因为常满禄的事,心里看不上江采茗,表情就更多了一分二分的鄙薄。
“得了,”刘公公一挥手,“宫室的事儿,等宸妃娘娘醒了再定夺。”一手指着方才的小太监,“你收拾些东西,带着茗昭仪去其他小主子那里挤一挤。”
小公公躬身应了,撩开帘子,还算恭敬,“昭仪娘娘,小主子们大都住在内宫西四所那边儿,奴才跟着您一起去,看看您愿意跟谁住?”
江采茗没有步辇,只能狼狈兮兮的跟在小太监身后,迈腿往西四所的地方走。值房离得远,江采茗体力又差,走到目的地的时候,早就已经烂泥一般了。
后宫的嫔妃,除了江采衣,都是一群久久不沾皇宠的,除了逢年过节以外,连皇帝的面儿都见不上。本来嘛,大伙儿还指望着这回宸妃能失宠呢,结果,得!跳了个湖,反倒一跃成为皇帝的掌中宝了,恩宠更上一层,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宸妃这人也没有多贤德,什么劝君王雨露均沾的事儿,在她身上是看不着的,所以西四所一片死气沉沉。一个一个的宫室看上去很华贵,就是没有什么喜气。
永巷夹道里面的穿堂风呼呼刺骨,江采茗跟着小公公挨个敲开小主们的宫门。
第一个开门的是永福宫李才人的嬷嬷,她看到江采茗的狼狈样,脸上顿时不是颜色起来。宫里的人,不是求财就是求权,江采茗这种浑身拔不下来一根毛的,老嬷嬷最是不待见。
“茗昭仪啊,”老嬷嬷深深蹲福,请了个安,只是眼珠子里头半分恭敬也没有,“对不住了,永福宫您没法住。您是昭仪,我们主子是才人。这才人比昭仪只低了半级,回头,到底您是主位,还是我们才人是主位?宸妃娘娘不放话,咱们不敢迎您这大佛进门……”
说罢,恭恭敬敬的挡在门槛口,就是不让进。
江采茗苍白着脸,转身离开,再去敲下一扇宫门。第二个远条馆里住着钱常在,位份不高,人也热情,可问题是,人家是男妃。
那身段儿纤细的钱常在远远的鞠了个躬,一脸笑样子,“茗昭仪,不是我这宫里不收您,实在是不方便。虽说咱们都是陛下的嫔御,可我是男人,您是女人,如何同居一室?瓜田李下的,您看……”
第三座宫室是梅小仪的苍鸾居,江采茗还没走近,就听到里头传来小宫女求饶的哭泣和尖刻的叫骂声,
“本宫的荷花缸里头怎么会爬出王八来?”
圆润富态的梅小仪吊着眼梢,一脚把地上趴着的黑色鳖龟给踹出了门儿,“一个龌龊王八,也敢来皇宫这风水宝地?还不揭了王八盖儿扔出去!看不清自己的德性的畜生,就是这个下场!一个秃毛鸡,以为进宫了就能做凤凰?就该一巴掌拍死,让它回土窝里头趴着去!”
梅小仪嘴上骂的是王八,实际骂的是谁,人尽皆知。江采茗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就算脸皮再厚,也没那个本事求梅小仪收留。
第四宫的何美人楚楚可怜倚在门口,脸色苦的跟药罐子似的。侍女在一旁抹眼泪,“茗昭仪,不是咱们不欢迎你。实在是我们小主子身体实在不好。听钦天监大人说,我们主子命格和属马的相冲。而您偏偏就属马,这,这不是要了我们小主子的命么?……”
曾婕妤那里则是直接不开门。江采茗现在是宫里的众矢之的,她要是善心的收了她,就是坑自己。
西四所走完了,没有一个肯留江采茗。江采茗冷的蜷成一团,月色晚了,夹道里低眉顺眼的宫女们溜着墙角,小跑着一溜烟就过去了。声音在永巷里空寂回荡,一丝儿人情味都没有。
“公公……”盈盈目光投向小太监,江采茗脸色煞白,脚都迈不开了。
小太监淡淡看她一眼,“眼下,我看也只有一个住处适合昭仪娘娘了。”
说罢,带她来到一个三层的破落阁楼前。阁楼瓦楞上落叶交杂,青苔满墙,砖缝里都长着草,推开门,就是厚厚的一层灰霉味儿扑来。
“这里叫雀阁,是前朝娘娘养鸟的地儿。”小太监抄着手,拿眼角瞥江采茗惨白的脸蛋,“这里不算是正经宫室,刘公公交代了,宸妃娘娘没给你分地方前,娘娘你也只能住这里。”
小公公声线尖细,的脸在月色下扭成一团,那薄薄的肉皮儿染上青白,格外瘆人,“对了,茗昭仪娘娘,小的再跟您交代一声,这雀阁里头死过一位前朝的嫔妃,据说是被赐了白绫子。当时绫子没有系紧,人没死透就给掉下房梁了。行刑的公公看事儿不好,只好用绳子勒断了她的脖子……啧啧,深更半夜的,据说经常能听到这断头娘娘哭呢!”
阴风从破烂的窗户纸里头钻进来,吹出一阵阴森哨响。江采茗吓得魂不附体,才刚想要伸手去抓那小公公,小公公就一个旋身走人了。
“咱家只能给昭仪娘娘找到这地方,您哪,就安心歇息吧!”他冷笑,脖子一转,“哎呀,我瞧着,雀阁的窗户纸破了!这怎么配得上娘娘贵体?回头咱家再找人给娘娘换新的罢!”说罢,一把扯下那截半残窗户纸。
没了残纸,冷风直接就从菱花窗洞里头灌进来,冻的人骨头缝打战。地板上半支油蜡都没有,更别提炭火盆,阴淡的月色凝在窗棱子上,凉的像是秋霜一般。
江采茗跪在地上,抱着头尖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