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待城下的百姓越聚越多时,负责这一段城墙的小军官才命令民夫们将石头搬上去,只是待向下扔石头时,又出了事。
另一个民夫发了疯一样拦着他的同伴,拼命指着下面,大喊了起来。
“那是我阿兄!我阿兄啊!校尉,我可以用人头为他担保!”
小军官的脚步声匆匆过来了,半分也没给那个民夫留情,一鞭子就劈头盖脸抽了下去!
将那民夫抽得满地打滚,皮开肉绽后,他才停下。
“让你扔你就扔。”这个并州军官说,“你多什么话呢?”
军中律令她在高顺营中是习过的,上城墙之后又听了一遍。
城上喧哗者,一者罚,二者杀。
但那个民夫也许没听过,也许听没听过都不重要,因此他抬起鲜血淋漓的一张脸,两只眼睛里都好像流出血泪般,奋力地抱住了军官的腿,绝望地嚎啕着,“那真的是我兄弟!救救他——”
于是军官抽出了环首刀,对准了那个民夫的后背,插了下去。
“将他丢下去。”他说,“唤人补上这个位置,继续扔石头。”
天色将晚时,西凉军终于停止了驱赶百姓填河的举动,收兵回营。
城上守军也可以暂歇一刻,吃吃喝喝。
她挑了一段尚算平整的女墙,跳上去盘腿坐好。从怀里取出一个同心给的沙果,塞嘴里咬一口。
毕竟不是当季的水果,吃起来好酸。
正这么慢慢啃着,一边啃一边发呆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铠甲摩擦时发出的轻响。
除了高顺之外,营中就再也没有人有资格穿这种堪称重甲的全身铠甲,因此她不抬头也知道是高顺巡视城墙攻防情况了。
但快要走到她这里时,脚步声停了一停,似乎高顺轻声对亲兵说了几句什么,于是那些人退下了,留他自己走了过来。
“今日如何?”
“啊啊,”她干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什么都好。”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落下了平地,不断有人呼喝着点起火把,远处一片嘈杂声中,只有这里暂时还有一点宁静。
高顺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不曾受伤?”
“……不曾。”
“也不曾脱力?”
“……也不曾。”
高顺皱了皱眉,忽然眉头就舒展开,从腰间取了一个皮囊下来,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她有点发蒙地接了过来,拧开闻一闻,竟然是筛好的酒。
“将军你不是平时都不喝酒吗?!”
“我虽然不饮酒,但你却未必不需要喝几口酒。”
……啊这。
她从怀里掏了剩下的两个沙果,试探着递过去,高顺居然还接了过来,也没吃。
“我看你这模样,不似你说的那般轻松。”
忽而起了晚风,将城下腥臭气息驱散一空,于是城上也变得心旷神怡那么一丁点儿,她想问点什么,又觉得什么都问不出口,最后只好说。
“我还以为我见到地狱了。”
那张黝黑而方正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情。
“西凉人仓促行军,才作此禽兽之行。”
“但他们人很多。”她说。
高顺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人多也有人多的短处。”
“……什么短处?”
“我说了他们仓促行军,”他说,“你怎的不肯动脑子想一想。”
……这时候还能考试呢,教导主任实锤了。
但她并没有冥思苦想很久,便说了出来,“他们粮草不足。”
“因此不能久战。只要守住四面城墙,不出数日,西凉军疲态必现。”高顺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还额外地开了个玩笑,“除了你那小园子里的青菜老了点儿之外,什么都没有变化。”
……她好像有点想哭,这不太对劲,但没等她调整好情绪,高顺似乎发现了。
于是教导主任那张铁魔像一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点错愕的神情,“汝作何儿女态耶?”
其实调整情绪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因为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长安城下成了她最深的梦境中都不会出现的梦魇模样。那些百姓不断地被驱赶着填河,直到十余丈宽的皂河被填平为止。
六月酷暑,河水满溢出来,到处都飘荡着死尸的气息,而百姓还在无休无止地被驱使着,扛着梯子翻过皂河,开始企图爬上城墙!
其中也有一二想要后退的人,凡是后退者,尽皆被身后的西凉人射杀,那些西凉督战队用藤牌和长牌护住自己,一步步地压近阵线,从千步之外到八百步,再到六百步,四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