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生得很是端正有气度的中年人清了清嗓子,“徐州的兵事,诸位已经略有所闻了。”
谋士们没有吭声。
他继续往下说,“刘玄德既已脱困,陆廉便能挥兵北上,援救剧城,显思若分兵去拦,怕是未必能拦得住。”
“陆廉骁勇,”逢纪乖巧地说了一句,“主公所忧者极是。”
“因而我有心挥兵南下,襄助显思夺取青州,”袁绍说道,“诸位怎么看?”
“主公高见!” 许攸立刻给出了回应,“现下徐州疲敝已极,主公若南下,不仅要拿青州,而且应当一举剿灭刘备!不可令其有缓军之机,否则待得数年,刘备统领徐、扬、青、豫,主公再想与之决断,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袁绍眼前一亮!
“子远欲令主公行暴兵,失人望么!”
袁绍眼前一暗。
但审配找到机会开腔,便不曾轻易住嘴,他一点也没在乎主公和许攸的神色,而是开始滔滔不绝。
“刘备奉朝令而攻淮南,曹操于此时攻伐,已令人心向背,因而董承张绣出兵攻打,天下间竟无人为其说项!主公岂能不识此前车之鉴呢!”
袁绍伸出一只手,放在案几上,开始轻轻地敲。
“况且豫州以南原本便在刘表手中,现下董承张绣既出兵兖州,刘表必欲南下庐江!若是西凉人一时攻不下鄄城,多半便有心去攻汝南!主公!大公子争青州,可不是与刘备相争,而是与孔融争,曹操失人望,主公却未失,何必与曹操同污了名声呢!”
“此言差矣!西凉军残暴,难道便是奉了朝命么!”
“难道不是!足下又有什么高见了!”
袁绍的手指越敲越快,越敲越响时,这些谋士们终于暂时中止了争吵。
于是这位主公又把眼睛重新抬起,开始在谋士里扫来扫去,但特意跳过这种特别聒噪的。
“阿瞒如何了?”
几个谋士互相看了一眼。
“已归鄄城,正与董承相持不下,”被主公盯着看的辛评连忙说道,“若曹公有难,必会书信报之,主公不必多虑。”
说到陷入困境的曹操,谋士们短暂地回到了统一阵线。
不管哪一派的谋士,都不是草包,因此他们始终有一个清晰的认知:曹操是个既有野心,又有决断的枭雄,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永远当主公的兄弟——除非他不得不依附主公,看主公脸色而活。
因此让曹操狼狈些,落魄些,有什么不好?
袁绍那只宽大的手掌忽然收紧了,握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
“他不曾写书信报我?”
“不曾。”
这位主公似乎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青州之事,容我再想一想,”他看向辛评,“正南为我写一封信,给臧洪送去。”
辛评愣住了,“主公寻臧子源何事?”
“他驻守东郡,离鄄城近些,”袁绍的言辞还有些斟酌处,目光却一点也不曾犹豫,“若是鄄城危殆,令他立刻出兵救援!”
“主公!董承张绣是领了朝命而行的!”
“嗯,”听到这样的警告,袁绍的神情里带上了一层无动于衷的轻蔑,“而阿瞒,他是我弟弟。”
枝头有雪。
年少的婢女用洁白纤细的手指搭在枝头,轻轻扫一扫,比少女的柔荑更加洁白的轻雪便飘洒下来,落进早已准备好的罐子里。
这些穿着青色罗裙,腰肢纤细的少女在庭院里干活的身姿比雪后初晴的庭院还要美丽,因此很难有人不被她们勾走注意力。
尤其这几个少女的目光时不时还会飘过来,悄悄看一眼窗子里的两名年轻男子,那活泼而又多情的目光便更加鲜活,也更加让人忍不住心跳就要快一拍了。
但荀谌端起了黑漆兽脚杯,细细地闻了闻这股茶香,又悠然地品了一口,再重新将杯子放下。
从头到尾,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茶中。
他穿了一件竹色直裾,外面搭了一件墨蓝色的氅衣,端坐在那里,便自然有松竹般的风姿,因此总令人感觉不管什么样的人,坐在他对面总会有些压力。
但现下坐在他对面的人从姿容来说,却绝不逊色于荀谌。
袁尚已及弱冠之年,但身上残留更多的是少年意气,而非青年男子的成熟稳重。他的额头光滑饱满,眼睛明亮有神,鼻梁挺拔,嘴唇红润,提笔时沾了一丝书卷气,拎剑时又带了轻快迅捷的武将之风。
这样郎朗如日月的美少年,也无怪他的父亲十分偏爱他了。尽管太史公曾有言“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上至朝堂,下到小门小户,谁不会高看一眼美人呢?
在冀州,喜欢袁尚的世家会叹息道,可惜他是幼非长啊,而不喜欢袁尚的那些人则悄悄地说道,袁公为了三公子的俊俏伶俐便偏疼这个小儿子,恐怕是取祸之道啊。
流言在冀州隐秘地蔓延着,荀谌一点也不觉得新鲜,甚至连今天袁尚寻他来喝茶的目的,荀谌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公子愁眉不展,”他微笑道,“恐怕是有心事。”
“的确是有心事……”袁尚那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因此想要请教先生。”
“已近岁末,这是家人团聚的时节啊,”荀谌感慨了一句,“我每到这个时节,便会想念在兖州的兄长,不知何时才能与他团聚,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碗柏椒酒呢?”
“先生也在思念兄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