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比之前更多了。
这就意味着袁谭的大营中有什么举动,并且是白日里不愿意被察觉的。
他当然也可以乐观地猜测那只不过是士兵们熬夜打包行李而点起的火把。
但如果不是呢?
在那一片星火的后面,袁谭独自坐在帐内,谁也不想见。
他知道郭图会劝他什么,郭先生是一个很明白审时度势的人,既然冀州不会派兵增援,那就赶在陆廉未归青州之前赶紧撤兵就是了。
他还知道先生会寻到许多理由,比如说现下西凉兵攻伐兖州,袁公必定忧心朝廷为董承裹挟,说不定这就是第二个董卓,那要不要清君侧呢?何况兖州为北方四州的屏障,若是这道屏障被破,冀州也会受到威胁,因此还是要以兖州战事为重……
那都是狗屁。
袁谭手里死死握着父亲给他写的信,他看得出来那并非父亲的字迹,因此心中的怨恨又加深了一层。
说什么三弟生病!别说他病了,他就是死了!难道要为一个黄口小儿耽搁这样的战事吗?!难道他便不是父亲所生吗?!
袁谭死死握着手里的信,过了一会儿,终于将已经握得满是褶皱和汗水丝帛丢进了火盆里。
火舌轻柔,映出了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有士兵敲着焦斗走过。
天已经快要亮了。
但这位大公子根本没有睡意,他苍白着一张脸,精神抖擞地展开了剧城的城防图,并且下定了决心。
征发的民夫快要到了,他们将会运送无数原木至此,那些木头原本是想要给父亲一个惊喜的……
但它们仍然可以用来取悦他自己。
当清晨的雾气还没有褪去,市廛里的商家睁着一双惺忪睡眼,正在慢条斯理地和面加水,忽然有什么沉雷一般的声音,滚滚而来。
……打雷了?
有人这样抬头望去,可是在稀薄的晨雾之上,只有渐渐升起的太阳,没有一丝乌云哪!
“是哪里来的声响?”
“怎么回事?”
商贾们这样交头接耳时,那声音陡然地变大了!
那是极远处的巨石穿过冰冷湿润的晨雾,砸在了城墙上的声音!
“小心哪——!”有人嚷嚷道,“冀州人又开始攻城了!”
“躲起来!快躲起来!”
“小七!小七在哪!芸娘你见没见过——”
一块分量并没有那么重,但仍然被冀州人报以全部期望的巨石越过了城墙,肆无忌惮地砸在了街面上!
没有人发出惊叫,周围的人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哑巴,好像溅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一双双握住他们喉咙的巨手。
但很快剧城的百姓便明白了,那颗石头根本不是没校准,袁谭完全是故意的!
只要在能打到剧城城墙的极限范围之内,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会不会越过城墙,对城中的房屋和平民全面开花。
他掘土山,又筑楼橹,现下将所有挖出来的石头吊上去,一块接一块地扔进了城里!
城有四面,他便四面开花!
田豫咬紧了牙关。
在围城初期,袁谭曾经尝试着攻了几次城,但均未见效。
剧城以土筑成,城高且厚,天气寒冷时,土城便会比往日更加坚固,城上又有巨弩,能穿长牌,用投石机等攻城器械讨不到太多便宜,因此袁谭在令士卒数度登城皆被击退之后,便转为围城。
但现下袁谭明显是换了一种思路。
这一日过后,当田豫下了城墙,见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剧城。
那些石头有大有小,但最轻的也有十斤的分量,若是砸在人的头上,断然是没有生路的,便挨边也是非死即残。
它们的杀伤力并不大,毕竟这些石头不能燃烧,也不能爆炸,但它们的震慑意味远远超出了城里居民的承受极限。
因为不管是住在茅草屋里的贫民,还是住在高门大户里的累世阀阅之家,他们的房顶都是挨不住这样的巨石的。
城东便有几户世家挨了砸,家中有几个仆役被砸伤,还有一个特别倒霉的士人,压根没起床时,房顶便被石头砸穿了。
到处都有叹气声,到处都有满脸惶惶的人,到处都有人在忙忙碌碌地修补房屋;
他继续走一走,能看到有人一面在补屋顶,一面在擦眼泪;
又有人胡乱包扎过之后,顶着一张满是鲜血的脸,坐在门前;
有人在房前挂起了白布,脸上却没有多少悲伤,完全是浑浑噩噩,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不是说好了小陆将军要来了,敌军就要退兵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
袁谭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