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落,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了吕布的脸上。
“我知伯逊乃忠言也。
“但我今日之祸,犹如一场大梦,梦醒方知他们究竟为何叛我。”
高顺的眉头轻轻皱起时,吕布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们非因我行止不检而叛我,”他说,“他们叛的是天子。”
他负了魏续之姊,又与诸将妇牵扯不清,称得上薄情寡性,行止不检,但这么多年里也一直风平浪静,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一个晚上密谋而后爆发呢?
——因为他不能带给他们胜利,不能带给他们前途了。
他们曾经是并州军中的一个个武将,靠军功一步步求得封赏,只要这条路没有堵死,他们就可以忍受主帅这样那样的错处。
但在他们回到雒阳,见到了一个那样虚弱的天子,又因为河内失守,不得不去兖州后,这条路就渐渐被堵死了。
曹操也许会留吕布一条命,但断然不会留下这个完整的并州军,他们会被拆散调离,会被送去前线打最危险的仗,九死一生。
至于天子?天子已经是个摆设,他又有什么用?
作为主帅的吕布最大的用途——带领大家升官发财——消失了,提了他的首级和天子去投奔曹公还有额外的富贵可言,怎么能不牵动这些人的心呢?
“大汉的将军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们想去投奔一个新的主君,”吕布微笑着说道,“正如我当初杀董卓,投奔朝廷一样。”
这样不堪的形容令高顺眉头紧皱起来,“将军何必自轻若此……”
吕布摆了摆手,“这不重要,伯逊啊,你与文远和纪亭侯是有旧的,寻空时可以去提醒他一句。”
“……提醒?”
“天子性情软弱,却并不愚笨,他必定要想方设法,再寻一支兵马来为自己效死。
“只不过,这就是陆廉的事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
最后一丝余晖也从吕布脸上消失了,他喝光了最后一杯酒,缓慢地起身,向着屋内走去,一缕银发在夜风中轻轻飘了起来,散着微光。
他就这样离开了高顺,走进内室,轻轻坐到了榻边。
妻子一动也不动,将半白的长发压在枕头下,就那样躺着。
吕布看着她衰老憔悴的容颜,平静地想,他现在看起来与她也很相称。
他再也不是什么金甲赤兔,名震天下的吕布了。
第378章
东郡的张郃高览叛变;
宛城的曹刘城下对峙;
兖州、豫州、以及部分徐州大旱;
天子东狩濮阳;
这些消息交织一起,渐渐变成了乌云,弥漫在整个汉帝国的上空,上至诸侯,下至士人,几乎都在为此感到担忧。
但邺城街头仍然是风平浪静的。
夏天到了,邺城的街头弥漫起了甜瓜的香味,到处都有瓜贩推着甜瓜经过,到处都有行人抽一抽鼻子,伸手将瓜贩的推车拦下,细细挑选一个拎回家去。
普通百姓们吃甜瓜前要用井水湃一下,切开慢慢吃;
帮佣杂役们吃甜瓜多半是稍微洗一洗外皮,一拳头砸裂了它,掰开甩一甩瓜籽就开始啃;
士人们吃起甜瓜需要洗干净切成小块不说,还可以用小叉子一块一块插起来吃;
袁绍面前的这盘甜瓜则被不同凡响的手艺隆重对待过,算得上是瓜生赢家,它不仅被切成小块,还与葡萄、梅子、以及其他几种水果一起,装进了晶莹剔透的玻璃碗中,浇上一层酥酪,再放在冰盘里,用雪山一般的碎冰镇着,散发着沁人的香甜与甘澈气息。
如果是邺城里哪个普通的人家得了这样一碗甜瓜,全家老少立刻就会充满感激地将它分吃干净,但到了袁绍面前,他一碰也不碰,就那么放在那里,仿佛根本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供奉什么虚空之中,背生双翼的神明。
袁绍的表情阴沉沉的,待得郭图脚步匆匆地走进室内,他便立刻将那张军情急报丢了出去!
“看看你荐用的监军!”他冲着郭图大骂了一句,“张郃高览杀了孟岱,投刘备去了!”
郭图深呼吸了一口气,捡起了那份军情急报。
孟岱这个人,贪婪短视,自命不凡,与张郃恐怕不能相容,这确实不错,或者说郭图荐他去军中,原本就是要扯一扯张郃后腿的。
但孟岱能将事情演变到这种程度,的确也有些出乎郭图的意料,他轻轻抬起头,望向了主公,又望向下首处坐着的沮授,而后摆出了一副无辜的神情,低头看起了那份急报。
“主公,”郭图讷讷地问道,“究竟发生何事啊?”
“有孟岱麾下士卒出逃者,说他向张郃高览索贿,又擅自调度繁阳守军,致使粮草被夺,因而被张郃所斩,”沮授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公则不知么?”
……他怎么可能知道呢?孟岱又不曾写信给他。
但郭图是个精明人,一面装傻充愣,一面心里飞速思考起来。
这人的性情很容易懂,大抵就是那种不管闯了多大的祸,能遮就要遮下,遮不下便要将罪名推给别人一起来担的,这一次祸闯得虽然不算十分大,但张郃跟他没交情,有仇怨,不愿忍气吞声替他担责,才引发了这样严重的后果。
要说这件事是谁的责任,那再清楚明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