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子要被单独分出来,碾一碾,加水和面,搓成面团儿之后,放在锅里烤成饼,这样一番炮制之后,它就不再像主食刺客,而变成了一种“穷人乐”型小吃。
同样吃士兵的大锅饭,大锅饭同样是主食、腌菜、骨头汤,陆廉吃的就是划得喉咙痛的稗子饭和响当当硬邦邦的骨头,外加两根又咸又苦的萝卜条;陆白吃的就是骨髓里的膏腴和稗子饼,以及一碟咸淡适中的小青菜。
如果陆悬鱼知道的话,她会嫉妒的。
……但这样美好的生活没有持续很久,荀谌就来了。
陆白是见过荀谌一次的,他毕竟曾到过剧城,虽然没有什么正式的拜访和会面,但多少是有点印象的。
她麾下有些女兵对他印象则特别深。
毕竟那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文士,生得俊美非常,因此招了剧城许多女郎的垂青,期间对他的“拜访”几乎是层出不穷的。
胆子小些的会送点香囊手帕情诗托人给他;胆子略大些的会在香囊手帕情诗之外再添加一些送礼的选项,比如送木瓜送梅子送丝带,更大些的甚至会送些私密衣物甚至是头发。
最大胆的干脆会跑去贿赂荀谌的护卫,准备溜进卧室跟他当面倾诉一腔爱慕。
……据说在最后一关被发现了,没能成功藏到荀谌的榻下。
……但因为那位女郎也是出身名门,平素就骄横得很,除了被爹妈拎回去骂一顿之外,受了惊吓的荀郎君也没办法说些别的什么。
总之那时忙于营中庶务的陆白除了在人群里见过他一次,就只从女兵们的叽叽喳喳里听几句八卦了。
八卦总是没有价值的,她因为这些八卦而差点将他当成另一个审荣,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能打下范城。
大概多半是侥幸。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荀谌是个言行与指挥完全两种风格的人。
他看起来漂漂亮亮,因此名声里多少也带些轻佻,但当他催动三军,在范城下同守军开始战斗时,他完全是个冷酷无情的指挥官。
他似乎也没有使用什么战术,只是命令士兵不断向前而已。
但士兵们走得并不快。
他们走得很慢,且很稳,不断用盾牌来遮挡箭雨,减少人员伤亡。
守军现在也有腰引弩了,虽然只有不到二百兵,但已足够给他带来些麻烦。
荀谌连这一点也考虑到了,他派出骑兵,不停骑射以骚扰两翼,令那些弩兵没办法形成一波有规模有杀伤力的齐射。
弩兵未曾放在中军,这一点陆白也觉得很失策,且很后悔,但重来一回,她也是想不到的。
……因为袁绍的八石弩,她的女兵根本是拉不开的,只能交给臧霸来用。
如果将臧霸的弩手调进来,也就是男女兵混于一营调遣,立刻就会产生一些新的麻烦。
冀州军还在向前走。
前军向前,中军向前,后军也不曾懈怠,乌泱泱的军队在太阳下如同山峦一般压过来。
女兵们的脸又青又白。
可是远远看一看两翼的泰山军,似乎也一样没有血色。
……后阵的神射手将眼睛凑近望山。
这次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对面的大纛之下,只能看到一片乌黑,其中偶尔泛出一丝金属光泽,证明那里确实有一群长牌兵在严阵以待。
第一排的士兵进了五十步的范围时,已经拎起长·矛,正待蓄力——
陆白忽然下令,敲响了退兵的金钲。
女兵听了那铮铮作响的金钲后,不由自主向后退去,而后她们纷乱的脚步声就被冀州军中的战鼓给掩盖过去了。
她们在撤退,撤得不是很有条理,甚至有些狼狈。
而冀州军追得也很有分寸,并不冒险,他们似乎只想将守军重新赶回城里,而不想在城下决一胜负。
这样的战斗接下来持续了几天。冀州军一边有条不紊地将营寨修得越来越近,一边将范城围得越来越紧。在一场与河南岸驻守的泰山军的战斗之后,冀州军短暂占领了渡口,并且将两岸的兵马隔绝开。
……大家讨论过荀谌是不是带了援兵过来,怎么就这么能蹦跶。
后来想想就明白了,这个兵力原本就够他这么用的,只不过一样的兵马,在审荣手里是能不用就不用,在荀谌手里是能用当用,尽量用,使劲用。
虽然范城里的粮草囤积得不少,过个冬问题不大,但谁也没心思这么过年。
因为在将她们困在城内后,荀谌就开始准备攻城了。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射中主将有功,我却没想过一箭将他射死竟然这么麻烦。”
射手悄悄地抹了眼泪。
旁边赶紧有同袍姊妹过来劝。
在最美好的想象中,她们应该不是一箭射死审荣,而应该像射伤大公子那样,让他半死不活地躺下,要是能俘虏了来就更好,到时可以让他叔父过来交赎金……
“那个荀谌,竟这般心狠!”又有女兵悄悄地嘟囔起来了,“那时还有人传闻说他与辞玉将军是有情的,我们女郎是将军之妹,他竟然也兵临城下,毫不留情!”
“这是什么话!两军交战被你说成儿戏一般!”立刻有人严厉地反驳了,“莫说那只是流言,他便真对辞玉将军有情,难道便可置主君恩义于不顾,与咱们这一边私相授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