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的春日,乍暖还寒。连绵不绝的细雨,为长安画上迷蒙水色,承恩殿院中的梨花扑簌落地,一时恍若身置江南烟雨。
灰暗天色下,程靖寒坐在侧殿檀木书案前,听着殿外淅沥的雨声,心中阴霾。
这些时日,灵虚忽染重疾,卧床不起。医官直道是回天乏术。炼丹之人竟不能自救,皇帝恼怒不已,未待他咽气,便以欺君之罪将其斩首。皇帝见丹药无效,遂用了女子滋阴术。
于是紫宸殿里他夜夜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程靖寒深以为忧。北疆赤族本是势如破竹,近日遽然停了攻势,只与南国两相对望。皇帝递了数封和谈信笺,一时未有回应。
逼宫二字萦绕不去,他的心跳骤急,袖中的印信冰冷。
京畿、江北两处皆在等,等他的印信。他深知:一旦下令即是兵戎相见,流血牺牲在所难免。届时南国又有多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悲事?而赤族难免不会趁虚而入。
可若按兵不动,他一东宫储君,唯圣上是瞻,谨小慎微不提,手中几无实权。又要如何挽倾颓之势?
半月间,他剑眉不展,长日留于殿中,只觉自己似羝羊触藩,进退维谷。
“殿下!”阿坚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进来。”
阿坚脚步匆促,越过落地屏,于侧殿鞠身作揖:“陛下谕令,传您去紫宸殿觐见。”
现在?程靖寒下意识地睨了眼案上方起的灯烛。
“知道了。”
东宫,宫禁腹地,离至高之位只一步之遥。昏色里,程靖寒见紫宸殿琉璃瓦上雨水缓缓滴落,打上丹墀。
朱红殿门沉沉而开,吴内侍屈身示意他入内。他略略抖落身上碎雨,步履从容。
殿门阖上之际,他察觉偌大的宫殿里,只余他。
“陛下。”程靖寒请安行礼。皇帝遥坐于龙椅之上,招手命他走近。
程靖寒依言缓步来到他近旁。六合靴声于楹柱间回响。他垂眸低首,神色恭敬。
“你把头抬起来。”皇帝气息短促,几个字似是用了许多气力。
他缓缓抬头。
“看着我。”程靖寒一愣,视线挪于皇帝面庞。
皇帝面容日渐浮肿苍老,发鬓数缕银丝,眼珠浑浊,呼吸声粗重。程靖寒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视线停在紫檀翘头案上。
皇帝手指留在一封信函上:“六百里加急文书。你拿去看看。”
程靖寒复又低首向后微撤着身子,未有伸手。
皇帝见他有防御之势,倒也没有勉强。他定定神,喘道:“赤族可汗愿和谈,但他指明要你做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