诧异之色未作修饰地尽现于他眸中,实是不期然而然。
他按下繁杂的思绪,单膝跪在大理石阶毡毯上,沉着道:“陛下,臣乞领兵杀敌,愿冲锋陷阵,纵马革裹尸,臣甘受之。”
“朕累了,不想再打仗了。”皇帝靠着椅背,眼帘微阖,似是疲累不堪,“吾儿一向仁德,既有不沾血的法子,如何不应?”
程靖寒咬牙,一动不动。
皇帝养了几分精神,缓缓将头转向他。
“太子妃腹中孩儿七月有余了罢。”他蓦地提起清越,程靖寒不明所以,心猛地一揪。
“陛下是何意?”
“今日她去紫兰殿请安,眼见她临产在即,金昭仪有过生养,自能照料得比别人妥贴些,便做主让她留在紫兰殿了。”一段话说完,他眼睛微眯真如期盼一般,“朕啊,也想早日抱上嫡皇孙呢。”
“陛下非要如此吗?”程靖寒脸色有如暴雨前的晦暗。他兀自从毡毯上起身,圣上之言若刀架于脖颈,字字胁迫,逼他做下决定。
皇帝未有作答,他扫过程靖寒髻上的莲花白玉簪。
“阿元,你是个好孩子。你阿娘若在世,见你如今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定然是为你高兴。”
“不要提我阿娘!”满腔怨愤在翻腾滚涌。他失态了,不仅失态还无礼顶撞了天子。
皇帝的眼珠定在他剑眉下那双眼眸里,里面裹缠着难以自抑的悲愤、愠怒和凄哀。
“朕也曾与皇后两情相悦过。你娘的七弦琴弹得极好,一双桃花眸我见犹怜。”皇帝没有与之计较,他笑了笑,吃力地回转身子,“你与她真像。”
皇帝沉湎往事的深情模样却让他忆起那段伤痛片段。他蜷起手指,云纹袖边轻抖着。
“可惜皇后过身前,朕未有陪在她身侧。不过那日你却在……”皇帝咳了两声。
程靖寒眼睫微颤。闭上眼,阿娘的话清晰如昨。
“阿元,莫要怨怼你的父亲,他心里是有你的……”皇后的桃花眸失了颜色,“愿吾儿做个忠孝仁义之人。”
他的脑中几近炸裂,他终是睁开眼,看着眼前衰老的皇帝,凝视着他的赤黄锦袍。
“陛下,臣愿往。然臣有个请求。”他双膝触地,缓缓跪回毡毯之上。
“你说。”皇帝浑浊的眼珠有了丝生气。
“还请陛下撤回敏宁公主下降之制令。”他恢复了往昔的坚定而沉毅,让皇帝有一瞬的疼惜。
“可。”皇帝准允了。
他于御座大理石阶上叁拜而直身。
“如此,儿愿阿耶长寿无疆,福祚……绵延。”他的玄色襕袍与红色毡毯融为一体,沾着烛光似血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