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先生。
可是来不及了。当将她的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后,章崇茴就知道来不及了。再后来,他们一同消失,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不知分寸地追了出去,就看见在无人飘雪的街道灯光下,那个名叫“埃德里安”的督察长吻了她。
总该放下了吧?还不行,死皮赖脸,但没办法。章崇茴望着面前正望着他的陈涌星,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他,可他却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仍旧存在,他甚至无法更近一步。他使出浑身解数,却仍旧不得章法。
看看,他记得与她相遇的每一面,一次一次,如数家珍。而她呢,又记得多少呢?
章崇茴忽然想通了,陈涌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是灰烬下的星点火种,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潮汹涌。她并未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欲无求,正相反,她满腔欲望满腔渴求。他的不得要领,他的黔驴技穷,只因她的欲望渴求一向同他无关。
她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盛大晚宴,只可惜他未曾获得入场券。
这于他而言,未免有些遗憾,可在她却无伤大雅。
而他只能隔岸观火,站在寂静的岸边看着对岸夜夜笙歌,欣赏着她眼底那如同烟花燃尽后所剩的最后一丝光亮。
其实对岸并不荒凉,章崇茴暗暗在心里想。
只是因为她来过。
她来了,燃烧过,所以荒凉。
“那个人,是不是埃德里安?”
章崇茴直勾勾地望着她,涌星倒是忽然一听“埃德里安”四个字没反应过来,一时恍惚了一下,“什么人?”
“北平那个人。”章崇茴扭过头去,半是愤慨半是嫌恶道,“涌星,我和你起码婚约尚存,那些话,我就不必再说了吧?”
他心里有了怨气,言语间便更添怒意。涌星愣了一下,像是想要求证什么似的看着他,见他一副坚定的模样,便也低头一笑。
“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涌星也生气了,“原来你是在为这个生气。”
她冷笑了一声,也不再纠结什么,长驱直入地问道,“看来你是为了我在北平给别人当情妇的事生气啊。”
“他们说的是真的?”章崇茴紧张地望着她。
没意思,没意思透了。涌星的耐心已经耗尽,笑道,“什么真的假的,难道你不是已经相信了所以才来质问我的么?他们怎么说的,说我这样的人,有做情妇的前科,所以你立马就信了?”
涌星扭头就走,章崇茴见她生气了,连忙上前拉住她,“涌星,我不是这个意思。”
涌星立马挣脱开,她现在讨厌和任何人产生肢体接触,任何有温度的东西贴在她的肌肤上都令她几欲作呕。
“那你什么意思?章崇茴,我问你,但凡你心里有一点信任我,也该来问问我。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替我遮掩,结果到头来倒成了你宽宏大量,我不识抬举!”
那些完全没有根据的流言从未惹得她心情愤怒,然而章崇茴的表现却实实在在地伤透了她的心。涌星并不想与他吵架,但也不想再解释什么。诚然,她留在北平是因为徐敬棠新伤未愈。
然而她行得正坐得直,所做的一切都在同志之间的关心范围之内。更何况,她与章崇茴的婚约,本就是早就说开了的,怎么这时候又来苛责她。
涌星觉得累极了,自从她所谓的“靠山”柳毓稚病逝之后,她在沪市的处境便愈发艰难起来。她性格本就薄凉,为求与一众同僚维持面上和谐便觉足够,平日里也并不讨好迁就。如今她一朝败落,更是多少平日里看不上她的人都趁机踩上一脚。
涌星顾及自身尚且疲惫不堪,此时也不愿再与章崇茴分辩什么,扭头上了辆黄包车便离开了。而章崇茴纵使内心后悔不已,可是脚却像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恍惚。他本想让两人冷静冷静后再做打算,谁知道隔天却看到一份小报上登出消息,说沪江商会公子与未婚妻婚前情变,如今二人分开已无瓜葛。
那文章很短,看样子只简单做了个通知。然而就是这一个独家消息,竟然让一份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小报瞬间身价飞增,一时间无数记者涌到章宅门口蹲守。章崇茴坐在房间里,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报纸,最终将报纸放在了桌上。转到窗台边,看着楼下的娱记发呆。
陈涌星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章崇茴不得不承认,她纤弱的外表下包裹着的却是一颗坚定勇毅的内心。她一旦下定决心的事,就是壮士断腕也在所不惜。
他叫来下人去赶走那些苍蝇似的记者,下人得到命令就要离开却忽然又被叫住——
“对了,陈小姐那边......也盯着点,不要叫人去烦她。”
却说涌星这边,她自己倒什么,可是梧桐弄却是炸开了锅。当初章崇茴对她的殷切之情,别人可是看在眼里的。谁知道感情这样脆弱,还没几日竟然就老死不相往来了。梧桐弄人多口杂,有小莲李太太这般关切她的,便好言劝她想开些。
可也早有人按耐不住满世界地宣扬梧桐弄出了个攀高枝不成、反倒惹得一身腥的陈涌星来。然而涌星也实属无奈,当初订婚宣布的时候有多风光,此刻就有多狼狈,然而最可笑的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她主动选择,可甜头苦果却都得她自个儿承担。
那消息是涌星按十块大洋的价格买给报社的,她并非不知道这个消息一出对她的攻击有多狠辣——一个女人还没过门就被抛弃,光想想就知道话得多难听。然而涌星却不是一时兴起,她没想到章崇茴竟然这般不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