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陛下也将那人身份一并忘了?”成太后冷声诘问,不留情面,“当真要再做一出《梧桐雨》?”[1]
宇文序默然。
——如今虽取了东楚玉玺,汪沛舟等人必定心中不忿,倘若放任此四者于朝中独大,后患无穷。贵妃南氏身居楚王宫多年,根基深厚,又与东楚世家往来紧密,若借她抬举东楚旧臣,制衡朝局,我便只需隔岸观火,看龙争虎斗,坐收渔利。
五年前齐国初立,宇文序欲封南婉青为宸妃,成太后漏夜进谏,宇文序曾为母亲分析天下局势,有此一语。
“朕自不会忘。”
佩兰端来海参羹,只见内室空荡,唯余成太后一人阖目扶额,万分疲惫。
“这才起了不到一个时辰,太后娘娘可莫要贪睡。”佩兰道,“御医昨儿还嘱咐去外头多多走动,今个儿才用完饭,竟又躺下了。”
说着便放下汤羹,拢起袖子为成太后捏肩捶背,松泛筋骨。
“你说这后宫怎的尽是些软柿子,任她搓圆捏扁,毫无还手之力?”成太后喃喃自语。
佩兰道:“众位娘娘皆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自小学的好教养、好礼仪,如何似她不知廉耻为何物,惯会媚上邀宠,一副小门小户的做派。”
太后缓缓摇首,未置可否。
玉炉檀香燃烟渐淡,迷迷蒙蒙,宛如即将干透的水渍。
“汤羹再不用,该凉了……”佩兰提醒道。
成太后蓦地睁眼,似乎心中已有主意:“午后请国公夫人入宫。”
这“国公夫人”正是成太后同胞姊妹,申国公夫人成氏。
“选妃?”申国公夫人一口茶堵在嗓子眼,吐不出咽不下,咳红了半张脸。
小宫女忙凑上来擦水顺气。
“怎的突然说起这事儿?”申国公夫人撂下茶盏,吓得不轻,她与成太后有五分相似,只是鼻子生得矮些。
“可是陛下的意思?”
成太后冷冷一哼:“向之恨不得脚底下生了根,日夜在昭阳殿里扎着。”
“宸妃娘娘的确国色天香,圣眷优渥。”申国公夫人赔笑道。
指尖噼啪转动的菩提子停了声响,成太后话音一沉:“你明知哀家不爱听这话。”
“臣妇是说,这男人嘛,公侯之家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小的也好,老了也好,都喜欢模样俊俏的美人儿。纵使英明神武如陛下,也未能免俗。”申国公夫人道。
“难不成是宫里的美人不够多?不够好?”成太后睁开垂皱的双眼,支起半边身子,“五年前选进的那拨人,模样、性情、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昨个儿翻看彤史,竟还有大半人从未侍寝!”[2]
一件宫闱秘辛兜头砸下,申国公夫人不免难堪,她只得避重就轻:“陛下勤勉朝政,实乃万民之幸。”
“入后宫十回,十一回去昭阳殿,”成太后不以为然,“皇帝膝下子嗣单薄,偏生宠幸那只不下蛋的母鸡!”
申国公夫人干笑一声,再不敢回话。
成太后吐出胸中闷气,躺下身子:“你在宫外替我留意着,要模样好,家世清贵,性子和善的姑娘。”
申国公夫人却蹙起眉,面色犹疑,欲言又止。
“有什么难处?”成太后问道。
“倒不是什么难处不难处的,”申国公夫人笑道,“方才太后也说了,后宫不乏模样好性子也好的美娇娘,陛下爱的却是最最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那位,或许……”
“你是说……”成太后转眼看去。
姊妹二人四目相对,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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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梧桐雨:即《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元代文学家白朴创作的杂剧,讲述唐明皇宠幸杨贵妃以至天下陷入战乱的故事。
[2]彤史:皇帝宠幸妃嫔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