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砚姐姐可是还生我的气?”
郑五娘长叹一声:“我那日把你们认错了,这才说了错话, 姐姐莫要跟我计较, 再说你可是我表哥的身边人,我也得叫一声小嫂子, 小嫂子若是一直生我的气,可叫我如何是好呢。”
她装模作样的倒是挺像, 沈妙贞是心善却不是真傻,如何能看不出。
可不知道这郑五娘亲近自己是什么用意,然而衡量过后,这个面子却不能不给, 若她也是裴家的小姐什么的,与郑五娘生气, 也不过是姐妹之间的小打闹, 不值得一提。
然而她是裴境的奴婢,他们又是客居在此, 本就要客随主便忍让一二。
而若表现出骄矜的样子, 郑五娘虽只是个五品官的女儿, 却也在西京的贵妇圈子里有一席之地,再传些谣言,说公子宠爱妾室无度什么的,终究对公子的名声有碍。
而公子是最看重自己的清名的,她不能给公子添麻烦的。
沈妙贞只能点头应承,郑五娘笑了,果然这种阳谋最是有用,因为名份上就已经定了下来,她郑五娘是小姐,她是奴婢,被收了房也是半奴半主,所谓半奴半主的意思便是,在奴才们面前是主子,而在真正主子的面前,又被打回原形,是个奴婢。
纵然这女人是表哥的枕边人,也只能由着她使唤。
“小嫂子真是可人,怪不得我那表哥那么喜欢你呢,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郑五娘不客气,她又能怎么样,沈妙贞笑的很勉强。
随即,郑五娘回去后便差遣人将衣料和花样子送来,看着眼前这一摞衣料针线,生宣不禁咋舌。
“这个五姑娘是什么意思啊,把姑娘当绣娘来用了吗,郑家没有绣娘?”
小绿儿也是恨恨不平,若只是要她帮忙绣个手绢荷包,便是打着真心结交的意思,寻常家族中的姐姐妹妹们相处,也是如此。
然而这么一股脑的丢这一箱子衣料过来,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也忒瞧不起人了吧,便是别人家的奴婢,要使唤夜的通知主君,这下子连咱们公子都不说,直接就使唤姑娘,也太不尊重人了。”小绿儿气呼呼。
她一向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直肠子,然而就算是她也瞧出来了。
沈妙贞苦笑:“人家嘴上说的,可是叫我好姐姐,好嫂子,这种豪门大族的小姐,哪里是不知道人情世故呢,分明是心里门清。”
嘴上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叫着,实际上心里瞧不起你,办出来的事也是瞧不起你。
生宣皱着眉头:“姑娘,这事,您得跟公子说一说,没有他们郑家这么羞辱人的,我们是奴婢,她若冲着我们来也就罢了,可您身份不同,这样办事不是故意羞辱您吗?”
“这么多针线,您要做到哪辈子去,才能做完呢。”
“是啊,白日您要看账本,晚上熬夜做针线,非把眼睛都熬坏了不可。”
这几个丫头,倒是真心向着她,沈妙贞窝心不已。
然而她思虑的却更多。
“五姑娘的丫鬟被送来的时候,你们可听到她说的是什么了。”
几个丫头都气呼呼的,完全没有注意。
沈妙贞摇摇头:“她那丫头说的是,叫我尽量做,并没有说要全部绣完,若我现在便觉得被羞辱,急不可耐的跟公子道歉,公子若为我出头,去问那郑五娘,你猜她会怎么说。”
生宣侍棋还没反应过来,小绿儿恍然大悟:“奴婢知道了,她一定会说,我不过是看端砚姐姐绣活好,就拿了一些,本也没想让她全部绣完,端砚姐姐也真是的,绣不完为何不跟我说一说,这么点小事还跟表哥告状,也忒娇气些了。”
小绿儿说的活灵活现,把大家都逗乐了,室内僵硬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然而笑过之后,沈妙贞面色忧虑:“郑家姑娘毕竟是嫡出女,是公子的亲表妹,哪怕做了错事,也有郑家主君的情分在那里,公子……是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跟自己母舅家撕破脸的,可是我……”
她垂下头去,这是头一回她体验到了身份,阶层巨大的差距,郑五娘有个好娘家给她撑腰,有舅舅的面子。
可她有什么,有的不过是公子对她的宠爱和情分。
然而男人的情分又是能长久的东西吗?
她一次给公子惹祸,招麻烦,公子能宽恕她忍耐她,第二次依然能纵容她,那么第三次第四次呢?
这些生活的琐碎,迟早会把所谓的情分都磨的一丝不剩。
她帮不了公子,却也不能扯公子的后腿啊。
此刻的沈妙贞只觉得嘴里发苦,一直苦到了心里,她不说,不代表她不想,也不代表她不知道。
在云州时,陈夫人拉着她说了许多话,其中就有这些夫妻相处之道。
齐大非偶自古就有这个说法,也自古就有其道理。
做妻和做妾,是完全不同的,陈夫人教她怎么笼络公子,也是真心的爱护她,不是想要害她,叫她认了义母,更是想要提一提她的身份。
陈夫人就算再喜欢她,也不是她真正的母亲。
“我观这位裴家六公子,心中有鸿鹄之志,并不能像我家夫君你那义父一般,能把前程抛在脑后,六公子不图权势不图银钱,图的乃是青史留名,而这样的人,并不会困于儿女私情。他现在喜欢你,却也不会为你放弃一切,然而刚开始时浓情蜜意,后来恩爱断绝的情侣不知有多少。”
“他爱你时,便是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玉珠,他若有一天不爱你,你便从昔日的芙蓉花变成了断根草。古往今来,这种事发生的还少吗?好丫头,你若要一直抓住六公子,便得叫他心里一直对你愧疚,唯有银钱和子嗣是你的全部。而伤害夫妻感情的,便是你们日子中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你帮不上他也不能叫他为你日夜忧思,这般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变心。”
以色侍他人,又有几时好呢?
她读了书,明白这个道理,陈夫人的话历历在耳。
然而陈夫人教她看清,教她的是如何抓住公子的心,她却害怕的只想逃跑。
“我尽量来绣吧,此事先不必告诉公子,他事情多,又要准备考试,莫要叫他烦心。”
小绿儿本就是她的丫鬟,一直都明白沈妙贞的前程就是自己的前程,从来都听她的话。而生宣经过紫毫的事后,也不敢违逆这个极得宠爱的姑娘。
等绣了这些衣料,沈妙贞才发现,郑五娘完全打的是磋磨她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