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都督府里的气氛诡异。步惜欢一声不响的走了,早前叫的热水一直没打到阁楼上来,暮青竟未注意到,迷迷糊糊的宽了衣袍便入帐歇着了。
刚躺下,月杀便上了阁楼,手里提着热水。
帐帘儿放着,两人互不相见,暮青却总觉得帐外有道古怪探究的目光,想起步惜欢到窗前命人打水后,两人在屋里说的话,她默默转了个身,背对着帐子,闭眼。
倒水声、脚步声在帐外来来去去几回,待一道屏风被移过来的声音落下后,脚步声去了便再未回来。
暮青静静地躺了会儿,下榻,宽衣,入水,一直低着头。
梨海深深,画楼半隐,暖烛照着轩窗,窗内屏风绣锦,浴景如春。少女低着头,氤氲的水气熏得眉眼雾蒙蒙的,隐约瞧见唇角微微扬起,笑意渐浓。
水声轻悠,伴着忍俊不住的笑声传出窗外,清如山风,甚是悦耳。
阁楼下守着的人闻之却忽而仰头,斜月照见那神情,惊悚如同见鬼。
这夜,安平侯府的一间小院儿里气氛也很诡异。护院将小院内外围了两重,跨刀立枪,廊下灯笼满挂,照得院子内外灯火通明,比侯府主院儿里的灯火还亮。
房门上着锁,屋里有人,这重兵把守显然是为防屋里之人逃走。
屋里摆着丰盛的饭菜,兰儿吞了吞口水。
断崖山上事发那夜起,她和小姐就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了。那日清晨,郑大人来了之后命捕快将她们绑入马车带回城中,随后便关进了盛京府的大牢里。郑小姐乃郑大人的嫡女,郑大人自然不会善待杀女仇人,她们吃的是馊食,睡的是湿草,小姐身娇体弱,在地牢里住了十日,险些去了一条命。
后来,宫里来了御医,为小姐诊脉施针、开方煎药,又命郑大人布置了一间干净的牢房,将小姐挪了进去。今早,小姐刚醒,侯府里的人就将她们从牢里接回来锁在了屋里。小姐犯了大罪,本该被处死,没想到宫里派了御医来,侯府也待她们和颜悦色,若不看屋外的重重把守,只看送来的吃食,还以为小姐在侯府里有多受宠。
“小姐,这、这会不会是送我们上路前的……”
“嗯。”沈问玉躺在暖榻上,病容比花娇,声音弱得几乎不闻,“送我们和亲的。”
兰儿俯身听着,听后大惊,“怎会?”
沈问玉倦倦合眸,面白苍弱。
怎不会?
朝廷不判死她,还命御医去牢里为她诊病。侯府不责待她,还将她和颜悦色地接回来,屋外重重把守,生怕她一个病弱之人逃了,只能说明一点——朝廷用得着她,但并非好事,怕她得知后会逃。
眼下朝中正议着的事只有两件,选后与和亲。
选后之事因镇军侯重回边关而搁置了下来,剩下的就只有和亲了。
“小姐,您这身子,怎经得起关外的苦寒?而且,奴婢听说,狄王性情残暴,狄部除了一个小王孙,其余人皆被其杀尽了!奴婢还听说,五胡部族之间常兴战事,女子如同牛羊,强抢买卖之事常有,还有父子共妻、兄弟共妻的荒唐事!小姐若嫁给这种野蛮的部族,岂不成了、成了……”
成了青楼里的妓子?
兰儿没敢说出口,忧急焚心。小姐若去和亲,她定是陪嫁,狄王残暴,她可不想到了关外沦为那些胡蛮的赏玩之物。
她如此焦急,沈问玉却不出声,连眼都没睁。
事已至此,急有何用?
狄王妃……
如若她的身子不是如此不中用,到了关外或可借此身份一搏,可这破落身子,到了关外还不知能活多久!
沈问玉深喘一口气,扶榻咳了起来,如今,身子是指望不上了,唯一可庆幸的便是她还活着,即便朝中下了和亲的旨意,她也要留在盛京备嫁,明年才能被送去关外。
这段时日仔细筹谋,或可寻见转机。
窗外灯火通明,女子扶榻咳着,唇角殷红刺目,眸中若含幽火。若想筹谋无错,需得除掉一人,此人不除,再仔细的筹谋也有险。
那如何才能除掉那人?
那人平日在城外练兵,月中回盛京城,只住两日便回,留在京中的时日很短。
那人智谋无双,但处世冷硬,在朝中树敌不少,只是如今朝中用得着他,因此事事由着他,但想必想让他死的人也不少。比如说恒王府、司马家,以及那些想将水师都督之职攥在手里的豪姓门阀。朝中并非皆是元党,不过是元相摄政二十年,元党势大,其余人避其锋芒罢了,谁背地里不打小算盘?
她虽不想去关外和亲,但或可借狄王妃的身份一用,寻那少年的仇敌结盟,士族势大,那少年再智谋无双,也不过是仵作出身,江南人氏,在京中无亲无势……
沈问玉忽然抬头,唇角殷红尚在,眸中幽火却忽变明光,那精光不似久病之人,衬得人霎时精神了几分。
兰儿看得一怔,“小姐,您……”
“兰儿!”沈问玉打断兰儿,问,“你在府中常与那些丫鬟小厮闲聊,可曾听过江北水师都督的传闻?”
兰儿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不相干的事,小姐落得这步田地,皆拜英睿都督所赐,恨且来不及,怎问起这些了?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该想想如何免去和亲吗?
兰儿心里犯嘀咕,却不敢不答,“听过,有关英睿都督的传闻,市井皆是。从从军到西北,再到披甲还朝,传得可神乎其神!小姐莫非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