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的,让你放肆。”
许博仰面一笑:“无妨,赵将军接着说吧。就剩下你和陛下,之后呢。”
“之后……”
赵谦撕下一大块兔腿,递给许博。
“只能弃关,我为了去捡一只花簪子,结果中箭被俘,被羌人拖在马尾巴后面,差点没拖死。”
“花簪子……”
“呃……”
赵谦耳朵一红,“这个老将军就别问了,总之,他拿他自己向羌人换俘。”
“他们肯?”
“他说他自己是张奚的长子。大司马的儿子啊,那些粗人,哪里有不换的。至于后来,他是怎么回来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简直分不清楚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不过,他提回了连个羌人的首级。那一年,我和他,都才不过十几岁。”
许博听完,点了点头,望着不断迸溅的火星子,没有说话。
赵谦转身稍有些急切:“老将军,我知道你因为陛下把你的女儿关人廷尉狱,以此来辖制你,你心里很不痛快。”
许博摆了摆手:“帝王心术罢了,我懂,陛下不屑于用姻亲怀柔那一套。只是不知道,重刑杀戮之下,何以为继,会不会自损。”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不过,杀秦放逼钱粮,用亲儿的生死辖制外将,陛下都很果断。想不到少年时,到肯舍命救你一次,也难怪你对陛下如此赤忱。”
赵谦拍了拍膝盖,“舍命救我,那你就轻看陛下了。”
“何意?”
“他跟我说过,他若死在金衫关,大司马就是舍子护驾,大功一件,皇帝会嘉奖大司马不说,大司马自己也算是把他那个逆子除了,根本不会埋怨朝廷,甚至为朝廷陈情。但如果我死了……我父亲定然伤怀,朝廷会因此遭百官诟病,到时候,我父亲恐将被朝廷戒备,以至于不反也得反。金衫关被破,赵家在朝庭失去信任,则会引北面的羌胡长驱直入,中原大乱。老将军你看,我这脑子当时就想不到这些。”
许博听他说完,弹掉战甲上的草灰,望焰喟然道:“十几岁的少年,不易啊……”
赵谦听他这样说,这才把火架上的兔子肉取了下来,呲牙咧嘴地捧在手中吹着气,忽听许博续道:“但他这次遣长公主的驸马为使,其意,我尚未想明白。”
赵谦掰了一只兔腿,递给许博道:“老将军是说岑照吗?”
“嗯。虽说他多年隐居北邙山,有商山四皓,青庐一闲的称号,但其人十二年前的经历,并不传于世。当年刘必为了反叛自己家的朝廷,几次请他出山,他都不肯,后来是为了什么……”
赵谦接道:“为了一个……女人。他妹妹,叫小银子。”
他说着,倒是想起了席银那怯生生的模样,不由地笑了笑。
许博压根不在意席银是谁,自顾自地续道:“他哪里有什么妹妹,那是此人的家婢。为了向陛下讨要家婢不成,反而身受重刑差点死了,后来被长公主所救,才反出洛阳,投奔刘必。刘必败亡后,陛下没有杀他,竟还把长公主嫁给了他。此人原本一无所有,为庶人,为叛逆,为罪囚,如今尊贵至此。照理,不会被陛下所容,为何此番还要遣他来荆州担此大任?”
赵谦一时无话可说,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张铎几次杀不了岑照,都是因为那块小银子吧。
“陛下……应该有陛下的考量。”
许博不置可否。
“前驿来报,洛阳遣使,还有三日便至江州。围城之事全责教与我,你既已脱甲,就折返一趟回江州,去迎他过来。”
“不必吧。”
许博站起身,“他是长公主的驸马。荆州事定,我就要向陛下请卸甲,带着女儿回南边,不用和这个人处了,但赵将军,你还要回洛阳。”
赵谦一愣,想起洛的张平宣,顿时没了一半的脾气。
嫁娶是划定缘分的一条线,他没有亲眼看见长平宣出嫁,洛阳荆州,一别小半载,他也从来没有刻意去想过,要不是许博几次提起,他几乎忘了,张平宣已嫁作人妇这件事。
第89章 秋渔(三)
江州暮秋, 寒肃得厉害。
江上沉浮着枯槁的残叶,因战事初平,尚不见渔人出没。水面腾着的雾气, 封了视线。
永宁关船坞角,赵谦坐在引桥水桩上, 嘴里的草根子已经嚼得没了味道了。岑照的船晚来了一日。跟随赵谦返回江州亲兵多多少少知道赵谦对张平宣多年的执念, 今日眼见自家将军为了那位驸马,白吹了一日的江风,心里大多不平,不免在引桥下抱怨。
“听说他从前是长公主府上的内宠, 哪里配我们将军亲自在此处迎他。”
“可不。瞎眼的驸马, 瞎马, 目中无人。”
他们为的是赵谦,所以,也没刻意回避他。
赵谦听完了这些话,吐出嘴里的草根, 抱臂转身道:“在说什么。”
众人忙住了口,守着引桥口的亲兵忽回头禀道:“将军,来了。”
赵谦闻话站起身, 果见一艘二轮舟破开江上的浓雾,缓缓地向引桥靠来, 舟上的人身穿素白色宽袖袍衫,青带遮目,手拄金竹盲杖, 正是岑照
赵谦走近船舷,抬头道:“洛阳一别,近半载了。”
岑照拱手在舟上行礼:“赵将军可安泰?殿下甚为挂念。”
明明是一句很寻常的寒暄,赵谦却被那句“殿下甚为挂念。”惹得局促起来。
“长公主殿下……近来如何……”
岑照拄着盲杖走下船梯,行至引桥上。
江风将二人身上的袍袖吹鼓得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