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骑兵中的号手们,则以激越的画角声回应。与对手相较,他们更懂得如何推动气氛。毕竟,平素训练时为了让将士们不觉得过于乏味,军中经常进行各类比试,策马对决,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平素大伙比试时,长枪都去了铁头,并且顶端还裹着厚厚的毛毡子。而今天,呼延琮和杨重贵两人手中的兵器,却都寒光四射。

眼看着,两匹相向奔行的战马,彼此间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朴头枪与马槊相对指向两位武将的胸口,不晃不避。羯鼓声瞬间就紧张得失去了节奏,“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如狂风暴雨。画角声也忽然高亢入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若万龙齐吟。

二十步,十步,五步。“看招!”呼延琮猛地发出一声断喝。身体侧拧,右手前伸,左手平端,丈八长朔如毒龙般刺向对方左肩。

“受死!”仿佛与他心有灵犀,杨重贵也在策马前冲的同时,果断拧腰伸臂,掌中朴头枪宛若闪电,径直挑向了对方的面门。

“啊——”胆小者吓得猛地闭上了眼睛,胆大者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颗鸡蛋。然而,他们预料中的血肉横飞场景却根本没有出现。呼延琮的长朔被杨重贵在最后一刻躲过,徒劳地留下一团乌亮的寒光。而杨重贵的朴头枪,也被呼延琮用一个利落的低头动作闪开,半空中只荡起一团银色的虚影。

“小心!”二马刚刚错镫,呼延琮立刻大叫收肘。以槊纂为锋,槊锋为纂,倒着寻找杨重贵的脊梁骨。

杨重贵则迅速转身,用一记干净的海底捞月,将倒刺过来的马槊挑开,随即,长枪变成了一条鞭子,由单手轮将起来,抽向对方的脖颈,“呜——!”“着打!”

风声至,断喝声亦至。呼延琮没想到对方膂力如此之大,招数如此之奇。赶紧藏颈缩头,身体贴向战马。

锐利的寒风擦着他头盔尖端飞过,将一缕盔缨扫得飘荡而起,红灿灿晃花了人的眼睛。下一个瞬间,有一条黑色的钢鞭自他的肋下盘旋着飞出,挂着呼啸得寒风,砸向了杨重贵的战马屁股。

“当啷!”电光石火间,杨重贵用左手挥动一支铁锏,护住战马,将钢鞭磕落于地。双方的战马以极高的速度,彼此分离。转眼间,各自跑出了四十余步,然后随着两声愤怒的咆哮,马头盘旋,马尾飞舞,再度面对面开始对冲。

“大当家……”

“杨将军……”

呐喊声此刻才重新响起,伴着如雷的鼓声和画角长吟,双方将士一个个都紧张得满脸通红。眼睛瞪圆,双拳紧握,再也不肯错过每一个精彩瞬间。

数千道热烈的目光之下,两匹战马咆哮着相遇。马背上的二人又各自出手两次,然后迅速分开。杨重贵被长槊上的力道震得膀子发麻,呼延琮则被对方屡屡出乎意料的奇招,逼得哇哇怪叫。

双方的将士,也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拼命给自己一方的代表加油鼓气。唯恐喊的声音小了,或者鼓点儿被画角声给盖过,就导致自家这边的出场者,不幸输给别人。

此刻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心中的赌注,也早已不是那个躲在马车中,鼻青脸肿的二皇子。而是“河东节度使大营”和整个“太行山绿林”的脸面。无论哪一方,都不希望自己这边落入下风。

杨重贵和呼延琮,则策马再战。第三个回合,第四个回合,第五个回合。当两匹宝马第六次开始对冲的时候,杨重贵的额头上明显出现了汗珠,原本白净的面孔,也好像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比带兵赶回来的宁婉淑看上去还要娇艳。

呼延琮的脸色黑,看不出太多的变化来。但是嗓子却已经“劈”了,发出的声音宛若破锣。“我要你好看!”他喘着粗气,低低地叫喊。手中长槊平端,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自己掉下马背。却在两次幅度较大的摇晃之间,悄悄地又用左手,将另外一根钢鞭藏在了槊杆之下。

“小心——!”“汉军”观战的将士中,有人目光锐利,已经发现了对方的上场者在使诈。果断地扯开嗓子提醒。

但是,大多数的人,却因为距离远,或者看得太投入,什么都没发现。只顾继续扯着嗓子,挥舞手臂,大喊大叫。将零星的提醒声,完全给吞没在震耳欲聋的助威声里。

注1:羯鼓,据传为羯族传统乐器,两面蒙皮,中间收腰,便于携带。唐朝时广为流传,多做乐器和战时鼓舞士气用。

第四章 扑朔(七)

“大哥——!”黑衣女将的提醒声,同样被周围的呐喊助威声所淹没。

她握在弓臂的上右手五指已经隐隐发白,扣着羽箭的左手三指也因为过于紧张,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淡青色。但是,她却始终不敢将弓弦拉满,更不敢对准呼延琮射出羽箭。虽然,在百步之内,她有七成以上直接命中对方的要害。

“你可以给他提建议,但不可以替他做任何决定。因为他早已不是个小孩子,而是你的男人!”

“你可以在家中抱怨他,却不能在外边质疑他。如果连你都质疑他的决定,他的话在别人眼里,更是一文不值!”

“可以事后为他裹伤,却不能阵前抢着替他出手。除非,你想着做一个有名无实的掌家大妇。然后看着他一个接一个地往回娶小老婆。”

……

在她出嫁之前,祖父折从远将她叫到身边,将上面的话,一条接一条,亲口交代。

折家世居云中,祖上为羌王折掘氏,所以家中许多规矩和生活习惯,都与周围的邻里大不相同。但是在为子女谋划未来方面,大伙彼此间却没什么差别。

“男人的看重脸面不仅仅是贪图虚荣,而是要取得周围大多数人的认同。一个在外人面前对老婆言听计从,且关键时候总是需要老婆出手帮忙的男人,绝对不会同伴的获得尊重。而一个没有威望的男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将力倍而功半。甚至这辈子一事无成!”

“一个在外边没有任何成就的男人,即便对你再百依百顺,以你的骄傲性子,时间久了也会对其生厌!”

“这些话你可以不爱听,也可以觉得不公平。但这却是外边的真实!除非是你的亲生爷娘,没有任何人会永远纵容你的小性子。哪怕他曾经将你视为自己的眼睛!”

……

说这些话的时候,祖父脸上一直带着笑,目光却像指挥千军万马时一样慎重。(注1)

他希望自己的孙女幸福,所以将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都倾囊相授。无论武艺、谋略还是过日子的经验智慧。

他的目光有一丝始终牵挂在她身上,从她离开家那天起,直到永远。

作为折家的孙女,她当然很轻易地就判断出,接下来呼延琮的一招,将是槊里夹鞭。此乃大唐名将尉迟恭的成名绝技,凭借此招打遍整个辽东。

她还非常轻易地就判断出,自家丈夫已经濒临力竭。毕竟,正式两军交战,敌我双方的大将即便策马对冲,彼此之间也只有一个回合的交手机会。一个回合之内决不出生死,就要把对方交给身后的同伴,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反复马打盘旋,不倒下其中一个绝不罢休。

她甚至还判断出来了,自家丈夫下一招势必会刺向呼延琮的左肩窝,因为自家丈夫起了惺惺相惜之心,从第出手的一招起就留了分寸,从没打算真的要呼延琮的命。而那呼延琮隐藏在马槊下的铁鞭如果打在丈夫身上,最好的结果也是吐血落马,从此再难走上战场。

但是,除了任由自己的提醒被周围的呐喊声吞没之外,此刻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是她的男人,他有他的骄傲,他是整个汉军当中第一用枪高手。

因为,祖父教导过的那些人生智慧,那些夫妻之间相处的道理,时时刻刻保护着她,也约束着她,让她不敢肆意妄为。

人得头脑和心脏,越是紧张,往往越会运站得更快。只是短短一、两个呼吸时间,黑衣女将已经将出手和不出手利弊,反复衡量了十几遍。

下一个呼吸,她的脸色愈发地苍白,胸口起伏也愈发地急促,目光冰冷如电。

握在双手之间的骑弓,再度快速拉满。她不能失去他,宁可让他觉得屈辱,宁可事后被他责骂,甚至夫妻两个就此形同陌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别人的陷阱。

数个宽阔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恰恰挡住了羽箭的去路。是呼延琮麾下的山贼头目们,认定了自家总瓢把子胜券在握,忘乎所以,站在马鞍子上手舞足蹈。“大当家,大当家,大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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