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的病房内——
齐临将家属陪护区的单人沙发搬到了病床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护士给病床上的老太太换水,直到人家被看得头皮发麻,齐临:“请问今天还有几瓶?”
护士看了他一眼,老太太在这儿的这一个多月来,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常常来病房久坐,都是独自一人。另一个中年男子,应该也是病人家属,偶尔会来一次,呆的时间不长,但每次临走前都会给护士站值班的护士们点份晚饭,还挺会做人的。
这两人看年纪该是父子,却从来没见过两人一起来过,也不知道这一家子是什么个情况。护士看他可怜兮兮的,便没斥责他的违规行为:“最后一瓶了,这是活血的。”
齐临点了点头:“好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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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拿着空盐水瓶走了,病房里又归于寂静。
脑科医生老早就告诉过他们,脑外伤患者在病床上躺着超过一年,如果仍然醒不过来没有感知能力,恢复的概率是非常小的,对年龄较大的患者更甚,就算醒来了,诸多后遗症也是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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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恢复到原先的状态,是不可能的了。
“奶奶,您别骂我,”齐临坐在靠着床头的沙发上,单手撑着头凑在齐老太太耳边,轻轻地说,“我出来之前又不小心把您供着的佛像弄倒了。”
“不过我马上扶起来了,没坏。”他马上板正身子,旁边也没有人,脸上露出一点难见的狡黠,像是一个捣完蛋来撒娇求饶的孩子。
齐临把家中近日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即使鸡零狗碎的没有重点,还能娓娓道来,什么一楼阳台门没关好偷跑上来一只小野猫啦,阁楼上那盆绿油油的吊兰被鸟屎淋了啦,诸如此类。
他没看见床上的老太太嶙峋崎岖的大拇指微微一动。
“对了,奶奶,我把您年前买的新日历带来了。”齐临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旧时候用的万年历,现在除了老年人那儿,已经不多见了,“我给您挂墙上吧。”
挂好后,他又顺手撕去一页。
齐临原先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齐老太太需要借助一本小小的日历来证明时间的流逝,好像不撕去昨天的一页,就不会到今天一样。此时此地他才恍然大悟,撕下的那一页页纸,都是盼头,对来日种种不确定的惶恐、对前路漫漫的期冀,这种提心吊胆又翘首企足的生活,才叫“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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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撕下的那页揉成团,抛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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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时间的当儿,发现何悠扬已经给他发了几条消息了,他回复了几句,转身收拾东西,濒行时,不忘和齐老太太告别:“奶奶,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一丝春风从开着一条缝的窗户中钻过,吹起墙上的万年历的一角,纸页来回颤了颤,今日那张上面赫然写着——
忌:出行。
“你等的人还没出来呢?快催一催,我们挡着人家道儿了。”医院门口,何悠扬叫得出租车已经等候多时,过往的车辆不得已只能绕行,有些实在不耐烦的还朝他们按了按喇叭。
“好好,师傅,马上来……哎,这儿呢!”一看见齐临从门口出来,何悠扬立即按下车窗朝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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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临快步迈步过去,一落座,司机就发动了车子,他从后视镜里往后瞥了一眼,长久的等待倒是没让他恼火,他打趣道:“你小子耐心这么好?我还以为你在等女朋友呢。”
齐临:“……”
何悠扬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声音都往上飘:“师傅,去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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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
这次的时间比上一次晚了几个钟头,齐临也得以在这之前绕一趟医院。如果顺利,回到江州已经将近深夜。
齐临不知道何悠扬家有没有宵禁:“你和你爸妈报备了没有?我们可能很晚才回去。”
何悠扬:“说过了,他们举双脚赞成我和你共同抗敌的决定。你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没有醒。”
“医生有说,什么时候可以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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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临摇了摇头。
何悠扬拉过他的手背,将自己的手轻轻覆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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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的司机师傅时不时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奈何后视镜视线有限,没看见他们交叠的手:“你们这个时候去火车站干什么啊?”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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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悠扬:“旅游。”
齐临:“出差。”
司机师傅诡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我看你们俩还是学生,出什么差啊?”
何悠扬掐了一下齐临的手背,瞎编也不知道编一个可靠点的:“他开玩笑的,我们就是趁着周末找个近点儿的地方玩一玩,放松一下心情。”
看着何悠扬打马虎眼,齐临忽然有些失落,原来每一个人都能看出他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学生,无论如何他都抛不掉年龄小、学生、孩子……这些个他无比想撕去的标签,真是太无能为力了。
到了车站,下车前,司机还不禁感叹了一句:“你俩关系还挺铁。”
齐临先行下了车,何悠扬确保他听不见了,才面不改色地朝前座的人解释道:“他不是我女朋友,他是我男朋友。”
话一落地,司机师傅差点一脚油门踩出去,表情就像是被雷劈了,他抽了抽嘴角:“还是……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