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似乎觉察到翟佬的急切,拿眼睛瞥了她一目。
翟佬吓得不敢吭声,仗着胆子附在赵佶耳畔道:“官人莫怪,此儿性情孤僻,还得慢慢调教!”
赵佶白了翟佬一眼,坚持再问:“师师芳龄几何?”
师师不乐地将身子移到墙角的凳子上去,仍然不来做声。
翟佬吓得冷汗直冒,心想师师这个雌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这样待侯皇上,倘若惹得皇上性起,动了杀机,镇安坊上百号人恐怕就得人头落地。
精于事故的翟佬见势头不对,慌忙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临行前依然大着胆子说了声:“官人勿急,此儿性好独坐,唐突了官人,千万莫要怪罪……”
说完这句话,翟佬给师师使眼色发警告,还在地上狠狠跺了两脚,这才放下帷帘,退到外面。
翟佬去了,将师师抛入尴尬的境地。坊外的梆子声已经敲响四更,秋月幽光,动人柔肠。
默坐下去,最易逗起客人的邪思。师师便默默站立起来,走到屏风后面,退下玄色褐袄,换上轻盈柔软的绸衣,卷起右臂的袖子,取下墙壁上的琴,转出屏风,在几旁端正地坐下。
解开囊,置好琴,双目微闭,似在整理胸中纷繁的思绪。
赵佶的心在神秘地复翻,他是天下万民的主宰,今夜之前,从未体验过这种神秘、冷漠而又不失庄重的气氛。
而此时此刻,完全陷入一种魂游天外的意境中。
他静静坐着,占有师师的邪念,在她的冷峻和纯真面前烟消雾散。
师师见赵佶一动不动地盯看着她,不禁感到好笑,默默说了一声:“一棵呆瓜!弹什么呢?自然应该表述高洁的心胸,让这位鱼色者了解:身在青楼,心却是纯洁的。
师师把身子动了一下,轻拢慢捻抹复挑,开始奏曲。
琴韵流动,清越淡远,把赵佶的思绪引入秋风瑟瑟的境界,忘了困倦和疲劳,专注地倾听琴师在弹奏名曲《平沙落雁》。
《平山落雁》为唐人陈子昂所作,盖取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鹄鸿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后之学者,遂互相唱和,分律变调;操数种,而音调皆同。
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其欲落者,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者,息声斜掠,绕洲三匝;其既落者,此呼披应,三五成群,飞鸣宿食,得所适情,子母随而雌雄让。
须臾,师师的琴韵更清更淡,沉浸在忘我的琴声中,赵佶似乎看到日斜霞飞。暮霭沉沉楚天阔,群雁盘旋天际,雨落未落。回环顾盼……
师师弹奏得动情,竟然合弦歌唱:
江南江北八九月
葭芦伐尽州渚阙
欲下未下风悠扬
影落寒潭三两行
天涯四处有菰米
如何偏爱来潇湘
……
隽永高洁的境界,刹那间,竟使赵佶忘了此行为猎色而来。
等到三段曲终,雄鸡鸣晨,曙光熹微,赵佶才从沉缅中惊醒,告别师师,擎帷帘而出,由张迪一伙太监簇拥着回宫去了。
守候门外的翟红巾见皇上神色凝重,以为师师拒绝他的宠幸,惶惶走进屋里,对师师道:“师师,大官人礼仪不薄,你对他如此冷淡,未免太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