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步走近他,森冷道:“有几天没被我教训了。”
当男人的脚重重落在自己身上时,易畅脑中突然浮现了她妈妈的样子。她的妈妈端庄美丽,留着黑亮的长发,但是总是坐在那里哭泣。他想起了她从家里离开的那天,她在家门口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嘴角还带着泪珠。
他死死捂着自己脑袋,紧闭着眼睛,瘦弱的身体蜷成一团,扛着男人似乎才刚刚开始的怒火。在黑暗中,他突然很想她,想见到她,想告诉她自己现在很难受。
“你还躲是吧,还躲是吧!你们都一样,你和你姐,你和你妈……”
易群失控地吼着,他完全出于下意识的状态,他只知道他被辜负,他很受伤,他要发泄。
正当易畅快要陷入混沌时,踢打骤然停了下来,他看见有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但不是他父亲。
易畅努力缓缓撑起自己的身体,借助朦胧的月光想看清那个背影。他想起,是那天……
……沈煜升?
身前的男孩指着自己,对旁边刚被揍了一拳神情除了愤怒外还有些恍惚的男人道:“他是你儿子吧?你……”他咽了咽口水,“你打你儿子?”
他刚从教室出来准备回家,在下楼梯时听到了带有怒气的声音,在晚自习期间安静的教学楼里显得特别突兀。他寻着声音过来一看,就看见易畅躺在地上沉默地忍受着一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暴力,在看清这个男人的面容后他更是没有办法相信看到的一切。
易群听到他的话仿佛清醒了一些,但他丝毫没有感到羞耻和动摇。他径直走过来拽起已经不太能动弹的易畅,对着沈煜升说:“我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个小屁孩管。”
说完他就准备带着儿子绕过他离开。
沈煜升毕竟还是个学生,被他这句话呛得不轻。易父说的对,这是他们的家事,他一个外人怎么干涉,以什么立场干涉,就算干涉了结果又如何?
但是他光是想到刚刚易畅扭曲的脸和额上破碎的伤口,就觉得十分难受。
内心交战之际,他转头看向身后。只见被父亲拽着走的易畅也微微扭头看向他,他嘴角还带着血,头发凌乱,校服皱巴巴的。他似乎没有力气做更多动作,而是微微勾起嘴角,眼神里带着些许感激,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其他情绪。
当易畅收回了眼神,被拖着踉跄地踏上台阶时,他们被挡住了去路。
这个比自己只大一岁的男生就这样张开双臂挡在高半个头的他父亲身前,眼中充满坚定。
易群看着这一幕快气笑了,他仔细想了想,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男生是那天收留易畅的那家的小伙子。
“小伙子,你脑子有没有问题啊?”他笑道,“我儿子是你朋友?你上次帮了他我很感谢你。但是你要知道,朋友的有些事情,也是你管不着的。”
“让开!”他说完就使力推他的肩膀,但沈煜升仍然纹丝不动。
正当他要发作的时候,校园的晚自习铃声响了起来,渐渐开始有人往他们这里涌来。
沈煜升趁易群走神时,抓住易畅的胳膊把他牵到自己身后。
易群看着这个板着脸颇有点执拗的男生和他身后沉默的儿子,失笑:“怎么了,小子,跟我抢儿子?”
沈煜升定了定神,朗声道:“就算我管不了你的家事,但是你在校园里打人就是你的不对,如果你再纠缠易畅,我就去保卫处举报你。”
易群愣了愣,没想到这个小孩会认认真真闹这么一出,他越想越觉得荒唐,气得手都抖了。
“你……你给我记着!”他指完沈煜升,又指着他身后的易畅,冷冷道:“易畅你明天,你明天自己给我滚回来!不要麻烦我去接你,不然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直到易群终于放弃离开,易畅都没有再吭一声。
沈煜升稍微舒了口气,关切地问易畅:“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刚刚他看到易父从不同角度攻击易畅,不知道有没有踢到他的要害部位。
易畅摇摇头,道:“没什么,谢谢你。”
沈煜升自然是不相信的,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他挽起易畅的胳膊道:“我带你去我家。”
他肯定不能让他回去那个家了,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易畅忙道:“不用了不用了……”
他已经不想再欠人家那么大的人情了。
但沈煜升却很坚决。“你别再跟我客气了,你到我家先住着。如果你爸来了,我来帮你应付。现在回去难道你不怕吗?”
易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对,他害怕,他害怕又独自面对那个人。但是这样的逃避又能持续多久呢?等到他再找上门来,然后再乖乖跟他回去?
这一刻,易畅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他感到了强烈的绝望。
沈煜升没看出他的内心戏,他看易畅的步履比之前在他家的时候没轻松多少,就蹲了下来,让他爬到他背上。
“快点,我蹲着也很累的。”
在他的催促下,易畅听话爬了上去。他虽然瘦,身高上却没有差沈煜升很多,两个人在校园里还是挺显眼的。有些个路人对他们行了个注目礼,看得易畅选择闭上了眼睛,而沈煜升不为所动,朝着校门口快步走着。
公交车快到站时,沈煜升叫醒了昏昏欲睡的易畅。下车时,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不是吧……”他们两人都没有带伞。虽然公交站就在小区大门不远处,但他住的那栋楼离大门还有些距离。
他把易畅带到一个店门外能挡雨的地方,不顾他的推辞把自己的校服脱下将他脑袋罩住,用袖子在他的胸前打了个结。
“凑合一下。”他把他又背了起来,往家的方向跑去。
路上的行人都被大雨打乱了节奏,有些人淡定地拿出备好的伞撑开,有些人零落地站在屋檐下,或是神色焦急地看着面前的雨帘,或是打着电话告诉那边的某个人自己被大雨困住了。易畅趴在温暖的背上,抬头看着那颗后脑勺。背着自己的人头发剪得很短,脖颈处留着清爽利落的弧度,他眼前浮现了他挡在他身前时的那个背影,那时他觉得,他好像是有光一样。
渐渐地,他听不见了雨声和鸣笛声。他低头靠在这个人的肩上,细细感受着他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