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就这样掰着手指头,给颜青鸿盘点起了‘幽北家产’!即便此时还带着一丝微醺的万长宁,听了沈归的话,也清醒了大半;他闭目倾听着那些数目,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暗自心惊……
而颜青鸿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些账目之中、蕴含着怎样的深意;所以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着沈归为他详细拆解开来。
“二十年出一代人,也就是说,至少在二十年之间,我们幽北三路的总人口,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同时也证明了一点:一旦我们轻启战端,能够补充的后备兵源,其实极为有限、甚至用‘捉襟见肘’来形容……”
颜青鸿听到这里,眼皮骤然一翻:
“这你就多虑了,我虽然未曾亲自上阵,但是也带过金甲军的那些老兵!咱们完全可以一路打,一路俘,用以战养战的方式,步步蚕食北燕王朝……”
沈归看着‘硬充内行’的颜青鸿冷笑一声,转身又走到了西墙的华禹大陆图旁边:
“步步蚕食?好,那你再来看看这张华禹大陆图……这里,就是北燕王朝国都,燕京城。单从这个地理位置,就不难看的出来:即便我们能一鼓作气、挥军南下东海关,眨眼间又轻松取下了城墙坚实的燕京城;可一旦天佑帝选择提前向西南方向的长安城退避、或者也可以说成是‘皇帝南巡’;那么到时候我们到底追是不追?如果追,那么就算我们倾尽幽北这二百五十万青壮年男子一起出关,也都仿佛是沙砾掉入了江河之中,连点浪花都掀不起来;如果我们不追,而是凭着坚实的燕京坚城固守防御,那么就会被燕州路附近的所有援军团团围困!真到了那个时节,不但会被彻底斩断粮道;恐怕再想退回幽北,都是绝无可能的妄想了……”
颜青鸿不是个蠢人,他仔细看了看燕京周围的地势,又仔细判断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心中也有了对于这场战争的最终结论:就算是北燕王朝把都城拱手相让,只凭着幽北三路现在那点微薄到近乎于可怜的家底,也根本就不可能守的住……
刚刚想明白此处的兴平皇帝颜青鸿,突然又是一拍桌子,失声惊呼道:
“莫非这……这座燕京城……竟然是座饵都!”
是的,当年前朝大燕解体之后,北燕王朝的开国皇帝——太元帝周长季,便宣布了迁移都城的命令;他要把北燕王朝的国都,从燕都——长安城,迁移到如今的燕京城。这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决定,在当时引起了满朝文武、甚至是北燕百姓的一致反对。不过,这道不被人看好的迁都决定,最终仍然还是在太元帝施展了雷霆手段之下、强行促成了。
百年时光、眨眼一瞬。时至今日,那个百姓口中说成是‘鸟不拉屎的地界’,已经变成了北燕王朝最璀璨的一颗明珠;而力排众议、强行迁都的太元帝周长季,对于此事给出的说法,便是一句周家祖训——‘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这句祖训听起来的确让人感到热血沸腾,不过南康的那些大史学家,对于北燕迁都的行为,评价却并不算高。目前最被百姓认同、并且流传于世的一种看法,便是因为北燕皇族周家、世代祖居幽燕之地;而他这次强行迁都的行为,也是正应了那句古话: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说得白一些,就是所有人都认为:周长季之所以会迁都燕京,就是为了跟‘老家人’显摆显摆自己的丰功伟绩而已。
不过,就是这个充斥着‘小农思想’的迁都行为,放在今日的颜青鸿眼中,却只觉得浑身发抖、如坠冰窟之中!
他想到了这近百年以来,北燕与幽北的大小摩擦无数!虽然结果是彼此互有胜负,损失的兵马钱粮,也都在伯仲之间;不过同样是十两银子,对于富商和乞丐来说,却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而无论是兵马钱粮、还是土地人口,在这一出无聊且漫长的‘武戏’之中,幽北三路一直都在扮演着‘乞丐’的角色……
而二十年前,也就是幽北三路第一次打破东海关,倾二十万虎狼之师刚欲南下,便被一位横空出世的青芒剑神三剑斩退……
这分明是一点亏都不想吃啊!
而那座燕京城,原本看起来是岌岌可危、唾手可得的美味;但如果换一个思路来看:也正是这样一座近在咫尺的敌国都城,一直在引诱着幽北三路的历代君王;诱使他们自动自发地加入这场消耗战之中;也让这些北国男儿的满腔热血与大好年华,都消耗在了‘逐鹿中原、一统华禹’的美梦之中……
直到宫中响起了三更梆响,才仿佛当头棒喝一般,把浑身湿透的颜青鸿唤回了神来……
沈归看着他恍然大悟的样子,轻轻地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琢磨了,现在醒悟也不算晚。你想想看啊,我那位岳父老大人,当年学成归来,只略施小计便抓住了幽北三路的经济命脉;却为何唯独放弃了重中之重的军权,不曾有半分染指的念头呢?”
沈归的话音刚落,此时也醒过了酒的何文道适时地打了个哈欠,语气平淡地开口说道:
“既然你们说完了人间之事,不如咱们来再聊聊神鬼之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