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军第六营第四队的大帐,位于寨中正北方向,乃是最外围的一道“防线”。可直到十几名杀气腾腾、浑身浴血的天佑军甲士、持刀冲入营帐之时,队长赵友德才被灌入帐中的冷风冻醒。
他眼看着这伙从天而降的敌军,进帐之后便一言不发、驾轻就熟扬起一柄柄满是鲜血的战刀,直奔尚在酣眠的弟兄们乱剁一气。仅仅几个呼吸过后,本就不算宽敞的营帐、便被浓郁的腥甜气彻底填满;而呆若木鸡的赵友德,也被脸上飞溅而来的温热血液,彻底唤回了魂来……
可还未等他决定出究竟是奋力死战、还是跪地求饶;便已经便被腾出手来的天佑军乱刃齐下、瞬间剁成了一滩肉酱。
秦军先锋大将韦达,此时正“躲”在帐中自怨自艾。他本是一个二十年的老行伍,更是秦地三大军之中的主力部队——冯翊军出身,单从这一点来说,韦达足称的起根红苗正四个字,乃是秦王周长风嫡系之中的嫡系,铁杆之中的铁杆。
不过,他却不是一个战功卓著的沙场骁将,更不具备一个合格先锋大将、所需要的目空一切、勇冠三军。哪怕是在冯翊军度过的近二十载岁月,他也担任着主管后勤辎重的总粮监,向来都以精打细算见长、为人也足够谨慎小心,至少在二十年的从业经历当中,还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深得秦王周长风之信任。
至少在近二十年以来,羸弱不堪的北燕军,先败于幽北、后败于漠北、更与那些战时提刀、平日贩货的南康民兵,打的是有来有回,堪称华禹大陆的头号软柿子,早已是人所共知。对手既然是不堪一击的北燕军,若非周长风的宠信,这个最容易立功受赏的先锋大将军,几时也绝轮不到韦达这个总粮监来担任。
周长风之所以会如此用人,除了因为韦达确有过人之处以外;更重要一个原因,则是他并不想彻底敲断天家周氏的脊梁!
秦王殿下也是周家人,还是皇长子的血脉,与天佑帝拜的也是同一个祖宗。也正是出于这层关系,他打算登基坐殿,根本无需走上改朝换代的艰难道路,大可以在获胜之后、要求天佑帝做足三请三辞的古礼,举行“禅位”仪式。
出于这个念头,他为这次出兵北伐选择的理由,乃是“不忍天子被两家奸相蒙蔽挟持”。所以秦军从上到下、才都是黑旗黑甲“古秦王制式”、高喊着“清君侧、除奸佞”的口号“入京勤王”。
至于天佑帝为何会昭告天下、将秦军视为北燕国之叛逆呢?显而易见,这就是两名奸相蒙蔽圣听、把持朝纲的如山铁证!
至于说有朝一日、入京勤王的黑甲秦军,真的打进了燕京城、占领了紫金宫,并一举翦除蔡、王两党及其羽翼之后,他周长风又当如何自处?
这事儿其实一点都不难办!正所谓国无昏君则不出佞臣,既然你三皇子一脉的周元庆昏聩无能,那理应轮到皇长子系重掌乾坤!
所以此次秦军出兵北伐、先锋大将的人选,就不能落在只知一往无前、奋勇厮杀的匹夫身上!因为自称秦王的周长风,早已将北燕王朝的一草一木、一兵一民,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他想以一副圣主仁君的姿态廓清环宇,君临天下。
既然不能点一员悍勇匹夫为先锋大将、那么将做了二十年“精细活”的韦达摆在这个位置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至少他不会无端枉造杀孽、给自己脸上抹黑;也不会犯下贪功冒进的错误,在战术层面上来看,也可以规避风险。
不过正如周长风看错了盟友谛听一般、他也同样想错了韦达其人。可以说战局发展至此,主要就是因为总粮监出身的韦达,想出了一个自以为稳妥的“倒班制度”。
他之所以将一万多的先锋军,全部安排值夜;主要目的就是想加快营盘的建设进度,顺带保护先行一步的粮草辎重。如此一来,防御能力自然犹如铁通一般稳固,足矣令二十万北燕军望而生畏;但先锋军的将士们却因为过重的负担,再加上贾老六那一坛子名为“火上浇油”的大补酒,耗干了最后一丝精神!
一万余名在各自帐中昏睡不醒的勇士,绝对要比一万多头会走会逃的猪,死的更快!
想二十年以来,韦达之所以愿意委身总粮监之位,就是为了得出空余的时间、用来刻苦钻研用兵之法;而他一直以来的最大梦想,就是能够得到一个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机会。
二十年不飞、飞必冲天;二十年不鸣,鸣必惊人!
也许是处于职业病的原因,韦达将营盘的建造速度、与粮草辎重的安全程度,视为取胜之本;自然就忽略了士兵身体与精神的极限,也忽略了人与死物之间的差别。
纸上谈兵二十载,终究抵不过亲自吞下一场大败;只可惜有所长进的韦达,只怕在没有机会一展抱负了;而那一万多名冯翊军的精锐老兵,也被自以为是的韦达,一朝葬送,死的窝囊极了。
耳听得帐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弱,韦达也终于苦笑着接受了这个结果。无论是对自己空耗二十载的光阴;还是对周长风与陈子陵二人的知遇之恩,他总得做出一个体面的最后交代。
枯坐帅帐的韦达,终于动了!他从抽出一柄匕首、挥手割去头顶发髻、又小心翼翼地压在了先锋大将的金印之下;随即他又将狮头盔从架上取下,轻轻吹走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其端端正正地罩在了金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