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的周围,敌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望风用的城楼上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后,拉鲁法斯轻轻的叹了口气。
多于己方数倍的敌军把这里围得严严实实。
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浓厚的杀气,就像是蒸汽似的扶摇直上直逼城内。
到了这个地步,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从这边脱出已经非常困难了。
“大将,我方的增援还真慢啊~”
身边的巨汉——副官古炎不急不慢的说道。
或许心里还是相当着急的吧,但是这位长得像是山贼似的一脸胡子的男人的身上看不出一丝动摇。
不过,巨汉眼睛中的怒火已然是显而易见了
这里是敌国卢昂的领地内,在国境线附近的一座小要塞中。
要塞的名字叫做哈赞姆,旁边紧连着交通要到。
但是拉鲁法斯等人只是单纯的管这里叫“要塞”而已。
上将军拉鲁法斯的部队千人有余,从数日前开始一直处于围城的状态。
进攻时还在一起的国王以及另外两名上将军们老早就已经撤回桑库瓦鲁国内了,只留下身为殿军的拉鲁法斯的部队留了下来。
(注:殿军:在撤退时为了保护主力部队不受到追击,而安排在军团中最后的位置以防止敌方追击的一种部署。)
虽然总算想办法得以退回了进军时占领的要塞,但是周围的敌军立刻就捕捉到了这边的动态,以至于现在想动都动不了了。
主要是撤退的太迟了,不得已只好在要塞中等待救援。
但是,这或许是个错误的判断,拉鲁法斯这么想到。
从桑库瓦鲁本土到国境明明近在咫尺,但是等来等去援军都不出现,反而卢昂的兵力越增越多。
树在要塞上的狮印军旗在敌兵们的眼中只是徒增常年的深仇大恨而已,而现在雪耻的机会近在眼前,他们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要塞团团围住。到了夜晚,要塞之外也是一片通明,火炬之光处处可见,仿佛在夸耀不竭的士气一般。
依现在看来,这里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了。
兵力的差距太大了,而且原本这个要塞便是归敌人所有。即是说,这里的一切他们都了如指掌。
正因如此,对方才会拼了命的把这里围住,一定是坚信着只要赌上时间,这里一定能攻下来吧。
但是不用说,拉鲁法斯自然没有将自己的苦恼流露出来。
他理所当然的回应了古炎的抱怨。
“嗯,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仍有希望获救。毕竟这里的敌人的领土,救援必须要慎重,不要急躁继续等待吧。”
像是为了让望风的卫兵们也听到一般,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迈出了步子。
看到主人向自己使眼色,古炎跟在了他的后面。
途中奈泽尔也加了进来,拉鲁法斯一行向着要塞内的大厅走去。
在两张并排放置的长桌上摆着这个地区详细的手绘地图。
望着这张地图,房间内响起了某人的声音。
“从这边看过去,这儿距离国境真的也就不过这点距离。”
胡子拉茬的古炎耸了耸肩。
“真是的。骑马飞奔的话,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到国境了。然而为什么还不赶快派援军越过来呢,陛下他!”
最后也没忘了抱怨。
这时,一眼看上去让人不觉得会是名骑士、有着张娃娃脸的奈泽尔在一旁安静的补充了一句。
“要塞防御力低下、食物储备过少也是比较棘手的问题。但是现在最大的麻烦是,饮用水的供应非常紧张,已经快要用完了。”
“唔,没想到水居然需要从外面补给。”
拉鲁法斯悄悄的叹了口气。
是的,这个原本属于卢昂一侧的要塞,其用水的汲取都是靠外面的水井。
这个要塞当初建造的时候主要是为了应对桑库瓦鲁进军而作为军士们临时停留的地方,再或者说是为了监视从国境袭来的侵略者。
长期的守城状态从一开始就没有被纳入考虑当中。而且,拉鲁法斯的部队人数千人有余,对于这座要塞的规模来讲已经超出承受极限了。
因为这个原因,储备饮用水的水桶随着时间的流逝空了一个又一个。季节才刚刚步入初秋,夏季的残暑依然不饶人,没有水的士兵们大概难以为继了吧。
干盯着手绘地图的拉鲁法斯一时间也想不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好方法。
“总之,现在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沉思过后,拉鲁法斯挑明了结论。
“一条路是继续这样守在要塞里等待援军。另一条路的话,就只有在渴死前从这里突破出去了。”
“似乎只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啊。”
古炎立刻给出了回应。
当然,拉鲁法斯和奈泽尔也早就明白了。
到现在这个阶段依然不见援军的踪影,那只可能是因为王已经打算抛弃这边了。
至于理由,那是因为在国境附近有其他的上将军们的常驻部队,若是真有心派遣增援的话根本不可能托这么长时间。
卢昂的防御力不可小觑,国王的救援现如今恐怕指望不上了,还是说——
强压下某种预感,拉鲁法斯如此说道:
“现在,还是再稍等一段时间。陛下拒绝派遣援兵还不一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副官二人默默的行了一礼。
不论有怎样的不满,两人最后还是会选择尊重拉鲁法斯的判断。
只是,古炎还是有所嘟囔。
“啊~早知如此的话,当初就应该直接拒绝担任殿军什么的。战争这东西还真是无法预料啊。”
“无法预料——么。不,这次的话,恐怕要除外了。”
拉鲁法斯自嘲般的笑了。
摇了摇头,他没有理会两人的视线。
只有这次,未来并非是不透明的。
至少有一个人预见到了这样的事态。
冷静而又正确的
关于那名叫做雷恩的男人,原本除了必要的信息之外,对拉鲁法斯来讲已经没有理由了解更多了。
至今为止,两人间的关系都相对比较疏远。
在和卢昂的战斗中,他因为出众的战绩而得到了提拔。只要出击,他的部队一定会取得卓越的战果。看来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名讳以一名战士的身份的为人所熟知。在他来到桑库瓦鲁之前似乎被称作“不为人知的天才”之类的——如此种种。
总之,所有的这些都是之后才知道的。
从五人队长突然晋升为百人队长——然后出乎众人意料的,一口气跃升为了上将军。
先且不论因为巨大的战功得到晋升一事,他的任职的确有些令人难以置信若是考虑到达古拉斯王的性格的话。
其实,拉鲁法斯本身和另外的五名上将军不同,并没有特别讨厌雷恩。
不过拉鲁法斯一直在警戒着他。
那个任何时候都是一脸挑衅的黑色战士绝对不可能是自己人不自觉间,拉鲁法斯这么想。
他拔群的武力若是作为自己人时姑且方可。
但是如果他因为什么原因站在了敌人一侧又如何呢?简单说来就是如果他倒戈了又该怎么办?拉鲁法斯一直压不下这种令自己不安的想法。
不过——
达古拉斯王在位期间曾数次远征卢昂,而这天又是出征的决定日。
没完没了的军议结束后,正要回到房间的拉鲁法斯前方,某人突然从走廊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发出了声音。
“刚才为什么要袒护我?”
拉鲁法斯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剑上。
直到被搭话前的那一刻都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雷恩殿下吗?突然从暗处跑出来可不是什么好的嗜好。”
面对这样的责问,雷恩不过耸了耸肩,接着又重复了遍刚才的问题。
“我遭到陛下训斥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你又何必惹他不高兴出面阻止呢?”
“是这样么?不过,贵公作为上将军参与军议这还是第一次吧,因而也难怪你不知道规矩惹得国王龙颜大怒。”
沉稳的微笑浮现在拉鲁法斯的脸上。
而雷恩则是一副非常复杂的表情盯向他——接着,转而用着仿佛要看穿这边心思般的锐利目光扫了过来。
拉鲁法斯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总之,我认为贵公的意见非常宝贵。你所提到的‘敌人有诈,因此这次的作战计划有变更的必要’我很能理解,但是如果用更加谦逊一点的方式进言不是更好么?这样一来陛下也不会气成那样。”
“不,我的说话方式怎样都好。”
雷恩轻轻的摸着下巴,皱起了眉。
“就是说那什么是吧?你认同我的意见,阻止了陛下抽风对吧要是一般的贵族的话,我觉得基本上都会选择无视我的意见。”
“军议之上没有贵族与平民。”
拉鲁法斯清楚的断言道。
“支持有益的进言,对临战的骑士来讲是理所当然的。”
雷恩在昏暗的走廊上笔直的看着拉鲁法斯的脸。
“虽然这次的远征我已经被排除在外了你既然这么说,我有一个意见——或者可以说是忠告。也算是我多管闲事了,要不要听?”
“好的。——不过走廊不是说话的地方,来我的房间吧。”
于是,拉鲁法斯携雷恩回到了自己房间,开始聆听雷恩全部的“意见”。
他,就好像完全将战局掌握在自己手中似的将忠告娓娓道来
“这次的远征,卢昂那一侧大概会初战既败,接着向自己王都的方向逃窜吧。
但是,恐怕那不是真正的败退,而是有意为之。
不论战斗的经过如何,不管这次的远征看上去多么的成功,绝对不是表象上所表现的那么简单。
敌人所作的这一切——可以说,都是为了将桑库瓦鲁军引向自己的领地深处,等时机一到便实施反击而做的准备。
败走的途中,卢昂军会偷偷的派出一支别动队,在我军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绕道我军的后方,堵住我们的退路。等到包围网完成的那一刻,便是手起刀落砍向砧板上的敌人扭转战局的时候一定是这样。”
对着眼前侧耳聆听的拉鲁法斯,雷恩微微一笑。
“不过,到现在为止都是我放出的间谍所掌握到的情报,接下来开始才是我的推测。”
“先等一下!既然是间谍传来的情报,为什么不向陛下报告呢?”
雷恩将身体靠在了椅子背上。
“关于这点就是你有所不知了。以前类似的报告我也曾向陛下传达过。啊,是别的作战来着。但是那家伙居然生气起来冲我大吼大叫,还嚷嚷着什么‘别耍小聪明’之类的,简直不可理喻。所以从那以后,这种调查活动就都是我私下里自说自话进行的。有什么不满的吗?”
如此说明后,拉鲁法斯已经无话可讲了。
“没有请继续。”
“好,那么接下来便是我的推测,或者该说是预测吧。听好了,拉鲁法斯。当陛下那些人陷入穷途末路的时候铁定会召开军议询问‘有谁愿意承担殿军的职责么?’什么的。只要看看一起出征的其他几名上将军的德行,估计到时候不会有人‘那么我来!’这样主动的发言吧。那么成为候补的,便只有你一人了。但是,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等到那时,一定不要主动的承担殿军的职责。哪怕是众心所向,也绝对不要揽下来。
雷恩用眼神压下了有话要说的拉鲁法斯,进一步的说道。
“至于另一个忠告,那就是出阵的时候不要主动的请求作为前阵出发。可以的话把自己安排在最后阵。在看不到敌人陷阱的情况下,请愿前阵的蠢货是必不可少的。这样一来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冲着终于说完了的雷恩,拉鲁法斯总算开口问道。
“你说的不主动请求打头阵,是因为万一遇到需要撤退的时候最容易被塞给殿军的工作么?”
“没错。去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话,回来的时候就变成最后面了,就是这样的道理。不过,要是有时间改变队列的话,那也倒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就我所见,从注意到敌人的陷阱到敌人展开逆袭为止应该是一气呵成的。运气不好的话,估计到时连开军议的余裕都没有。”
“这些我都明白,但是主动承担殿军的工作,难道真的就那么糟糕吗?等到陛下他们撤退之后,重整态势前来增援不也是有可能的吗?从科鲁迪利昂和古雷特亚克(两名上将军驻守的城堡)出发的话,救援还是比较容易的。”
“援兵是不会来的!”
毫无根据的,雷恩如此断言。
“要说为什么的话,陛下是不会下达这样的许可的。吉雷斯和萨费鲁根本就没有甘愿惹得陛下生气前来救你的道理。所以说,援军的绝对不会来的。”
对着缄口不言的拉鲁法斯,雷恩这么静静的向他宣告。
“——拉鲁法斯-朱利亚特-桑库瓦鲁,你是一名高洁的男人。无论何时都坚守自己的信念,直言不讳,并有着贯彻到底的觉悟。没有任何私心由衷的为国家担忧的你,说出的话永远都是正确的。正因为是正确的,对于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来讲,你是多余的请不要忘了这点。”
雷恩的声音从房间中消失后,两人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像是为了要打破这样的状态,雷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就在离开房间之际,他回过身来。
“大概,就算你相信了我的忠告,也依然会义无反顾的承担殿军的职责最后为敌军所困吧位置的话,恐怕应该是在国境附近的那个要塞。总之,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尽可能的拖延时间,我会尽力说服陛下想想办法的。”
此时此刻,拉鲁法斯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的预测敏锐的令人恐怖,而且也是最接近真实的。
现如今,考虑到各种可能性,他已经做好了这边会承担殿军职责的觉悟了。
因为这是谁都不愿意摊上的工作。
既然不可能接受他的谏言,至少就让自己勇敢的去战斗吧。
在脸上的微笑还没有消失的时候,拉鲁法斯冲着背对自己的那个男人问道。
“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份上?”
雷恩再次转过身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以后才卖你个人情只是出于这样的想法。所以,如果你得救了的话,可不要忘记今晚的忠告哦,明白了?”
“我知道了,如果能活着回来的话一定会感谢你的。”
拉鲁法斯深深的点了下头,目送着雷恩离开了。
关上门以后,拉鲁法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只是为了利用我?你也太不会说谎了”
事实上在那个时候,拉鲁法斯对雷恩的评价可以称得上是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他终于理解了那个雷恩,本质上究竟是怎样的人。
“大将?”
“拉鲁法斯大人?”
部下们的声音,将拉鲁法斯唤回了现实。
“没什么,只是稍微想起了点出阵前的事情。”
关于雷恩的忠告,拉鲁法斯事无巨细的全部告诉了他们。
古炎和奈泽尔的脸上一点点的染上了吃惊的神色。
――☆――☆――☆――☆――☆――☆――
当拉鲁法斯在要塞回想起雷恩的事情时,故事的本尊此时正在上将军萨费鲁的城堡,古雷特亚克城中。
此处同吉雷斯的科鲁迪利昂城共为这国境附近的重要的战略要所。
达古拉斯王已经平安的撤退完毕,现在正在这个城内修养士兵。
从申请拜见国王开始,已经等了足足半天——雷恩终于得到进入国王房间的许可。
在这本来属于萨费鲁的屋子中,国王安稳的坐在椅子上。
越过足足能在上面跳舞的大桌子,王不可一世的打量着雷恩。
嘴边的胡子被打理得有模有样,外套的斗篷也是一等一的新品,鲜艳的红色直晃人眼。
完全看不出这是数日前还在疲于奔命的国王。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么?”
哼、讨厌的家伙来了脸上清清楚楚的印着这样的表情。
雷恩做作的深鞠一躬。
“在下诚惶诚恐,陛下此番无事归来实乃上天之庇护啊。”
面对眼前此等讨人厌的问候,达古拉斯的眉宇间深深的陷了进去。
但是怎么说雷恩倒也是毕恭毕敬,因而也不好找茬。
结果只好一脸苦涩的说:
“唔,这也是承蒙吾的祖先与战神米泽尔的加护。”
“哦~可是我觉得最大的功臣应该是拉鲁法斯才对。”
扬起了头,雷恩一针见血的说道。
脸上微微的泛起了微笑。
王两眼一闪。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雷恩。”
“在这之前我能先坐下来吗。不论跪着还是站着说话都不方便啊。”
厚颜无耻的一语惹得国王越发心情不好了,总之先应允了他的同席。
“无妨,只是吾已经累了,给我长话短说。”
“那么,我就有话直说了。”
雷恩刚刚坐稳便越过桌子直勾勾的盯向了国王。
脸上抹去了那无畏的微笑,清澈的黑眼睛牢牢的吸住了对方的视线。即是同席的国王,也不由得迫于那股魄力坐直了身体。
“请问为何不向拉鲁法斯派出援军?这座城堡的兵力与科鲁迪利昂的兵力足足能有四千人马,再加上现在撤退回来的部队,总人数共计可以达一万人。我可不认为这样的人数还不够作为援军。时间拖得越久,敌人对拉鲁法斯他们的包围网不就越强么?”
“你这家伙居然连这都知道。”
话到一半,达古拉斯后悔的收住了嘴。或许知道这样下去会让雷恩抓到把柄陷自己于不利。
于是只好话锋一转。
“和你不同,吾必须要纵观大局,不能做出这样草率的判断。我军因为敌人卑鄙的诡计而受到创伤,往伤口上撒盐可说不上是良策。敌人现在严阵以待,不能随意的派出援军,这也是慎重的分析了现状后得出的结论。”
“再说”,达古拉斯如此继续道。
“你为什么要为拉鲁法斯担心?吾清楚的记得你曾经说过讨厌贵族。”
“我的事情怎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您现在打算就这么干耗下去吗?”
无畏的微笑又回到了雷恩的脸上。明明身为臣下却目中无人的看着自己的国王,他继续说道。
“对拉鲁法斯见死不救是因为终于对那家伙的谏言感到不耐烦了么——还是说,您在担心自己的王座呢?那个家伙拥有的人望可是超乎了一介臣下应有的礼遇啊。”
达古拉斯王以踢倒椅子的气势猛的站了起来。
摘下了挂在墙壁上的剑后,满脸通红的走向了雷恩。
“冲着在前不久提拔你为上将军的吾,你这是什么口气!”
面对唾沫星子满天飞的国王,雷恩依然坐怀不乱。消去了脸上固执的笑容,他悠然的抬眼看着自己的君主。
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右手已经抬到自己的腰间了。
“您打算在这里砍死我吗?我想您正是调查过我的经历,才会把我招到这个国家来的吧而今天您却打算要下杀手,我可以认为您是认真的么?”
“你、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