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中天,本王已经把你想要的东西都运来,这是我府上常驻的大夫,其他人手已经遣人去邻近各处调遣过来。你先随我走吧,这里自会有人帮手。」
卫璣见晋珣那样子不禁想笑,却又硬生生憋了笑意不敢直视对方,低头应道:「谢殿下,可我家小弟还在这里,我得跟他在一块儿。」
晋珣瞇眼扫向旁边穿了几个银耳环的少年,少年有些侧身,英姿凛凛迎视他,腰间系了他陪卫璣挑的礼物,他不动声色点头,语气醇厚温和的答应道:「好。跟我走。这儿的人,我必会命人尽全力救治。」
楚云琛却推了卫璣一把,卫璣错愕回首,他扬笑道:「我不走。你跟他走吧。你阿姨和叶先生还在这儿,我得讲义气。」
卫璣听他暗示才想起邹支天的身份,自己很难再坚持下去,以免晋珣起疑,他心里挣扎起来,楚云琛又说:「有叶先生在,何况还有王爷的人,我会没事。哥哥,等你回来接我。」
楚云琛毕竟不是真的孩子,卫璣对他自是十足信任,事情就如叶逢霖讲的有了转机,卫璣也不再坚持己见,随晋珣出了隔离场所,被带上马车回到埴郡王府。
晋珣让卫璣与自己共乘,卫璣抽回一点心思,问他说:「你亲自来找我就不怕染病?」
晋珣不回答,只是很用力、很愤怒的瞪视卫璣,卫璣被他瞪得莫名心虚,訥訥低语:「我是衝动,但你也不对,怎可将此事瞒我,那里面可是有我小弟在啊。」
卫璣觉得自己讲话越来越融入这边的人了。起码比穿越初时还不突兀,那时他醒来听旁人一句句小鸡、小鸡的喊,差点以为自己转入畜牲道。
「小璣。」晋珣的嗓音极为低沉柔和,勾出听者心里一阵寒意。「我得了消息,邹支天潜入我大梁国,又听说邻近州郡有玉面毒医出没的踪跡,没想到那二人双双出现在埴郡。你与他们是何时相识的,嗯?」
卫璣暗叫不好,这人开始对他疑心了么?他答是或不是,这疑心都无法消除,而且他也有所疑问,便应道:「殿下说的我不懂。什么玉面毒医,我在那里只见过两个大夫,一个姓李的都七老八十,另一个姓叶的鬍鬚这么长,而且要真有毒医的话,这瘟疫还能拖这么些时日么。」
「也许是邹支天和毒医联合将瘟疫带到这儿。或者毒医想拿埴郡的人做他的试验。」
「哼,我连毒医这名号都没听过,哪晓得你讲什么。」
「玉面毒医就叫叶逢霖。」
卫璣心里一跳,晋珣接着讲:「不过他很少用真名行走江湖,也许你真的没听过。」
车里一时安静,晋珣揭了遮掩口鼻的布料,两人下了马车,他把卫璣安排在玨簃,是邻藏书楼的一处小屋。卫璣若想走远,就会被附近的卫兵提醒,希望他为了楚云小弟和病人们的安危着想,算是变相被软禁起来了。
一连七天,卫璣被提醒几次之后也没再妄动,更连晋珣或其他人一面都见不上,第八天晋珣才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过来告诉他,说八成的人都被治好,还特地带卫璣回家探望小弟。
卫璣一回去就急着喊楚云,一边跑进屋里,那少年正端了一盘刚炒好的菜出来,还有一锅他之前教着做的烘蛋。
晋珣双手负于身后,面色沉静看他俩团聚,交代了句:「我申时过来接你。」
卫璣听了回头问他说:「接我干什么?你不是把我职务革除了,也不需要我担任护卫,还要我去王府做什么?」
晋珣凝视他的眼里有一丝幽怨,随后又看向一旁,低冷重覆道:「申时我会过来。」
晋珣讲完就自己走了,卫璣看他背影不自觉露出淡淡愁绪,蹙眉抿嘴,心烦意乱的样子全看在楚云琛眼里,旁观者清,卫璣还不晓得表情把自个儿的心情都出卖了。
「你喜欢他?」楚云琛偏着头,口吻不冷不热的问。
卫璣立刻否认:「你乱讲!他是我大师兄,是四皇子,我是穿越者,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世界的人,我是很欣赏他,就是发发花痴那样,也没想过要招惹谁,特别是他那样的人物。唉,现在他反倒过来招惹我,真是……我看我们趁这几个时辰,赶紧打包了东西开溜好了。」
「开溜?」楚云琛哼了声,好笑道:「我们没做错事,为何要逃?你刚才口是心非,以为我眼瞎心盲了?」
楚云琛剜他一眼,回头去取两副碗筷,招了招手让人入座,边挟菜边道:「你还能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邹阿姨跟叶先生呢?」
「溜了。没让他们搜索出来。」
「你早又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瘟疫会不会是他们──」
「不是。」楚云琛舀了一匙蛋到他碗里,示意他先吃饭,吃完再谈。
饭后两人挤在小厨房后头洗碗,卫璣负责清洗,楚云琛靠在门边听他讲,他说:「我有点,有点怕大师兄。不知怎的就是觉得不妥,你说我该不该喜欢上这儿的人?要是将来我走了,那、那……」
楚云琛淡定回答:「那你可以不走的。」
「也许我没办法决定。就跟穿越一样,咻一下就过来,搞不好哪天又咻──的穿回去也不一定啊。」
「那就尽量留到不能再留下为止。」
卫璣搓碗的动作顿住,回头瞅了眼楚云琛,小心翼翼的问:「云琛,要是有天我又穿走了,你会不会想念我?」
「不会。」
「也太无情了吧!」
「无情是先走的人,不是我。你要是走了,休想我多想你一刻。」
卫璣默默洗碗,同一只碗在水里搓洗良久也不打算拿起来,他下意识重覆这动作,因为心思已经不在洗碗这件事情,似乎因楚云琛的话而有所打击。
别人看来是卫璣照顾楚云琛,其实上却是卫璣在依赖楚云琛。他沉默许久,楚云琛以为话题结束要自行走开,又听他开口说:「我也想找个能留下的理由。可是我留下只给你添麻烦吧。」
「我没这么想过。你很有趣。」
卫璣转头回瞅,不觉眼含埋怨,扁嘴道:「你现在看我的样子跟喝苦茶一样嘛。睁眼讲什么瞎话。」
楚云琛蹙眉,觉得自己也不是故意要摆这种脸色,不悦的离开卫璣的视野里,卫璣把洗好的碗筷收进厨柜里,对着柜子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为何要向楚云琛闹性子,他只是不安而已。
再这样相处下去,有天不是楚云琛厌烦他、觉得他噁心,就是他会忍不住埋怨这个人薄情冷漠,即便瞭解楚云琛的个性也会鑽牛角尖,最后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为什么会把关係弄得这么诡异?卫璣给自己按摩眼窝,决定先沉淀一下情绪,过了会儿身后传出「砰」的一声,是楚云琛整理出一个包袱,还有双剑之一的清风,戴上软帽和披风,卫璣问:「你干嘛?」
「合则聚,不合则散。」
「你要走?这么突然要走,还说不是无情?」
「我不走,你就一直这样顾虑我,其实心里却想见你的大师兄不是?」
事态突发,卫璣反应不过来,就这样错愕盯着楚云琛把行囊挎好,抓着长剑跨出门槛,头也不回的说:「不用牵掛,若是有缘,自会再相见。韩鸡心,我很高兴与你结识,若没有你,我会在冰封的深渊里等待自身的消亡,也会忘却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也会忘记自己曾有的姓名。」
「云琛,云琛,你先冷静啊。」
楚云琛背对人莞尔,悵惘低道:「跟你相处的日子很快乐。可我也陷入一种迷惘,我无法定心,便无法面对你,更遑论为你分忧。鸡心,你很聪明,许多事心里都明白清楚,只是胆子小罢了。
至于我,即便回首已是百年身,有些事情我仍未参透。也罢,我想我是时候该走了,我得给自己一个交代。等我想明白了,便会去找你。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永远不必顾虑我。」
卫璣追了出去,朝那抹飞星般的絳红身影叫喊:「不要丢下我!不能弃养啊!」
弃养这种词都脱口而出了,但楚云琛早就跑不见了。这是卫璣自出生以来这么讨厌行动力强的人。楚云琛是白痴,智障,混蛋,王八,卫璣不停在内心狂骂,然后浑身抖个不停,他觉得好冷,只得将身上系的莲韜紧紧攒在手心。
楚云琛一定是讨厌他,要不就是觉得他烦人,他听不明白啊,那些话他都听不懂。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什么迷惘,你有病啊。」卫璣喃喃自语,然后退回门口,就坐在门前的矮阶发呆了一整个下午。
他以为自己跟楚云琛交情很好,会好一辈子的,在这世间找个合得来的人当兄弟、朋友、家人,这样他会变得喜欢上这世界,就算厕所没冲水马桶,没便利商店,没冰箱,没3c產品,但能有个人彼此关怀照顾也很好。
楚云琛性情反覆无常,可关键时候比卫璣认识的人都可靠,就连他还是韩京熙的时候也没遇过这么让人放心的傢伙。
「现在幻灭了。那个臭鱉老乌龟说走就走,还讲了一串莫名其妙的话,干!」
卫璣仰首望向西沉太阳,露出痴呆的笑容,心想他到底是穿越来干什么的?帮云海山庄清理厕所、帮师兄点名、帮林海凰整理兵器库,还是专程来让人陷害、坠入深渊,啊?
此刻卫璣心情黑暗,觉得好像什么坏事都能轻松做。
到了晋珣单方约定的时辰,晋珣驾马出现,看到卫璣两脚开开坐在门口矮阶,叼着一根草,嘴脸活像是地痞似的,不由得失笑关心了句:「你怎么了?」
「老子不爽啦。」
晋珣歪头,问他说:「你家小弟呢?」
「跑了啦。」
「跑了?」
卫璣脸色阴沉道:「不要问了。我不想讲他。」
晋珣不清楚情况,但听到碍事的傢伙走掉却窃喜,表面维持平常的样子朝人伸手道:「先跟我回去,我让人备了你喜欢的酒菜。」
卫璣肚子咕嚕咕嚕叫,他愣了一秒,心里无奈又好笑,再怎么样不爽,只要不是宇宙毁灭,他都还是会想吃饭跟睡觉的。
他朝晋珣走了两步,忽觉一阵噁心,张口就吐了起来,他被自己的情况吓着,盯着地上还没消化完的食物渣发愣,然后头开始发昏,紧接着天旋地转,晕了。
他没摔到地上,而是落到温暖的怀抱里,有人焦急呼唤他的名字,卫璣。不,他不叫卫璣,他不是卫璣,不想当卫璣了。但是当韩京熙似乎更寂寞孤单,再听那人声声呼唤,似乎当卫璣也不是那样糟糕透顶的事,至少有个人紧张他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