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倒新鲜了,我正想听听,这尚某人我也是听闻的,为犯官进言,倒是怎么个厉害法?”
“古老爷不是官道上的,恐不能领略其中奥妙,那诗遍言有容乃大,为国效余力,生死不计,这桩桩件件都切中圣心,再者,你想想,当时尚进谏言长生军不可小觑,要遏于星火,江苏那些人连书他‘危言耸听’,动摇国本,这才流放抄家,如今长生都要抵两江,尤嗣承已经开跋到淮河一带,将那一带的团练都收住了,还能是危言耸听么?”
“这些公事上的我不懂,只知帮官军做生意才是正路。”
“古老爷是明白人,齐大人这一书尽得天时,如今圣意眷顾,念其年迈,发回原籍贵州,这虽没赦免,却已是天大的恩典。”
众人议论了一阵,适才说话的那位突然问起来,“对了,寿方兄,听说齐府原本的小院如今正在找房屋经纪,那地方老兄好像常常来往,可有这样的事故?”
“啊,这好像是听闻的。”
坐中有人起了兴致,“可是上下通融的银子都花销了?”
“哪里会到这个地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家可是顶小心的,前些年圣上批‘狡兔三窟’四个字的教训可别忘了,且那宅子本就是暂借的,找经济的原是尤大人家内眷的亲兄。”
“嗯,他们两个如今倒真是炙手可热。”
“呦,这倒我想起一桩事,荆兄,齐老爷在冬苑养着的,不就是托你照拂的尚进的女儿?他这个折子果真‘一箭双雕’,佩服之至。”
坐中是不怀好意的嗤笑,俞四捏着杯盏的骨节嘎嘣直响,皮肉都发了白。
“这话说得正是呢,荆兄?啊?‘素腕撩金索’,荆兄看来是没有放过的?”
“这,你这话,我们行医之人,不动这个心思的,不好瞎说。”
“呦,荆兄你面皮儿又红了,其实大可不必啊,这上头你可得瞧着些殷大人。”
龌龊放浪之语一上来,谐谑的心思就越发抑制不住,那个殷大人“嘿嘿”一笑,轻浮之态溢满辞色,“那日去大小珍珠的屋里头,她坐一旁,那模样自不同那些庸脂俗粉,难得还是一副小姐作态,我瞅着小娘子腿根子拢得紧,就将那皱着的裙褶子抖抖开,没想小娘子连人带着杌凳子往后缩,我见她不识抬举,往那髀肉里头捂了进去,又拧了两下,这滋味……”
众人显是听得兴起了,“原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那日她猛地站起来,那泪珠子就簌簌地下来,旁人是扫兴,她瞧着倒别有一番风致。”
哐嘡一声——
隔壁厢子里头传来杯碟砸地的声响,众人转回头。
那折着的一扇忽地歪倒下来,躲避不跌,那姓殷的一个手掌被压在了底下。
“俞,俞老爷,这是干什么?”荆寿方上来相劝,抡起来的拳头就先往他面上砸,他面皮儿薄,一气儿就都红了,滚在地上就先往桌底下爬。
姓殷的先叫骂起来,俞四狂劲儿上涌,张开五指将他后脑仁扣在杯碟子上头,这摁下去的力道不一般,隔着一个脑袋瓜子碎瓷四溅,那青花散摊在桌上,还一个劲地发出“兹兹”的裂片儿声,只一会儿那碎屑上头都染了红。
官靴一齐上楼,踩得噔噔直响,里头的人仿佛看到了救星,只是俞四红了眼,等闲都听不入耳了。
这日顺天府里头有几个行客,因诸务繁忙,齐靳只领着秦业立见几人,将近申初一刻,才将那些人都打发了。
丁祥在外头候着,前脚见老爷总算端了盖碗茶,后脚就跟了进去。
他回事清楚明白,捡了要紧的一气儿讲明了,才略喘了一口。
齐靳慢慢听着,不动声色,“你只管讲后来如何。”
丁祥猫一猫腰,“这个姓殷的是九门提督的外家亲眷,平日里头就嚣张得很,他底下人把俞四老爷打得回不了神,还要将俞四老爷带走,照磨和大狱里头的人听说是恁的亲眷,他们两头人原就不合,也不闻个好歹,上来就拉碰,后来……”
丁祥一低声,“后来,是古老爷后来劝了两句,这姓殷的居然买他的帐,司狱底下的人将俞四老爷送回去了。古老爷差人送话进来,让老爷放心。”
秦业在旁边听了一愣,开口问,“古老爷?是何许人?”
“就是,”丁祥看了看主子,“就是东院里头姨奶奶的娘家兄弟。”
秦业一听,两眉一皱,“俞四的老子娘都还在呢,这样的话传进来是何道理!”他对着齐靳说道,“老爷,何必承他的情,他要算公帐,内城并二十四县都在我们辖内,再不济,闹出来,即便是狱里头呆着,我们好吃好喝伺候着,也不用……”
齐靳一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他对着丁祥说,“传我的话过去,就说承他的情,择日定要相谢。”
丁祥领了他的意思,转身就出了签押房。
秦业见屋中无人,还预备再说,就见齐靳摇了摇手,端了茶睇了他一眼。
秦业正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听他老爷淡问一声,“菖蒲的事你也不同我说,险些阻你姻缘。”
秦业一听,只觉耳边嚓啦一声,见齐靳神色深重,他不知说什么,呆了片刻,仿佛才明白过来这话里的意思,“老爷,老爷的意思是,我……谢老爷。”
僵硬的双腿似乎才从震惊中解救出来,秦业退了一步,忙就要跪下,被齐靳一把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