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变之夜以来,他每次见大诸侯都表现得谨小慎微,甚至有些战战兢兢。如今日一般实属罕见。
对视片刻,姬典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不等林珩叠手,他先一步弯腰,以天子之尊向诸侯见礼。
会盟台下骤然寂静,变得鸦雀无声。
“陛下?”王子盛艰涩开口,心中的滋味难以言喻。哪怕知晓处境艰难,也未想到姬典能做到如此地步。
和他的表现不同,王室众人看到姬典的举动,无一开口询问,纷纷随之行礼,在林珩面前垂首弯腰。
“陛下此意为何?”林珩上前两步,双手托住姬典的手臂。
胳膊上的两只手如同铁箍,姬典根本无法对抗,硬是被林珩扶起身。
他抬起头,对上漆黑的双眼,尚未来得及解释,就见一抹烈红翩然而至。
楚煜来到近前,袖手打量着姬典,表情似笑非笑,出口的话令人胆寒:“陛下既要纡尊降贵,怎能厚此薄彼?”
姬典身为天子,暂不提傀儡与否,今日之举传出,于林珩大为不利。基于共同的利益,楚煜不能坐视不理。
“如越王所言,陛下既要谦恭,何妨谦恭到底?”楚项素来有狂傲之名,不介意表现出来,给姬典一个警告。他虽与楚煜不和,此刻的立场却保持一致。
“平王篡权,废王杀亲,陛下陷臣不义,倒也不足为奇。”赵弼难得如此直白,言辞可谓诛心。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压根不给姬典开口的机会。
在场诸侯听闻,多是面色不善。尤其是西境诸侯,视线落在姬典身上,锋利犹如钢针。
十分意外地,姬典没有陷入慌张。
他身后的王子盛脸色煞白,王室成员瑟瑟发抖,他却表现得十分平静,仅是挂上一抹苦笑,道:“晋王误会了,我并无恶意。”
林珩松开手,挑眉看向对方,道:“恕臣不解,还请陛下明言。”
姬典深吸一口气,顺势直起身,借衣袖遮挡住微微颤抖的指尖。事实上,他心怀忐忑,远不如表面上平静。
“晋王言,许誊绘此图,未知王族可否?”姬典手指舆图,目光看向林珩,所言出人预料。
“可。”林珩颔首,直接给出答案。
“开化外之土非一日之功。王族愿意出力,未知可否?”姬典继续说道。
不等林珩回答,王子盛先一步震惊地看向他,嘴唇翕张,嗫喏数声,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陛下要离上京?”林珩反问道。
天子不离王城。
今后如何暂且不论,但在现下,姬典要离开,必定禅让王位。
假使他足够心狠手辣,大可以效仿上古时期将王位禅让给大诸侯。届时,该人必成众矢之的,遭到天下人围攻。今日的会盟也会落空。
思及此,林珩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暗光。
真能做到如此地步,也称得上一声果决。
“非也。我知职责所在,不会让晋王为难。”姬典摇头,言辞恳切道,“然王族再不配为天下表率,不宜留于王城。唯请以有用之身重蹈祖训,出化外之地,为我族开疆拓土。”
这番话掷地有声,超出所有人预料。
人群背后,姬超目光晦涩,不觉道:“姬永卑劣,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随着话音落地,他迈步穿过人群,无视王族众人,站定到林珩面前,道:“晋王留我一命,我却不能留在中原。唯请许我离国,为我族先驱,死亦无悔!”
姬典和姬超先后表态,只要林珩点头,无论王族成员情愿与否都必须离开上京,前往化外之地。
平王迁都上京,百余年骄奢淫逸,致使许多人忘记,开国之初,天子与诸侯都是筚路蓝缕,历尽艰险才打下王朝根基。
现如今,王族名声扫地,继续留在上京不过是空耗岁月。不如出四境,或能开辟一条生路。
林珩审视面前两人,随即看向楚煜,道:“越王如何看?”
楚煜挑了下眉,意味深长道:“真心实意,未为不可。”
林珩点了点头,又询问楚项和赵弼,分别从后者口中得到回答,话虽不同,意思却无太大区别。
王族要出四境,可以。
诸侯氏族能为,不必要剔除王族。
但正如楚煜所言,真心要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自然没有问题。假设有别的想法,灭的就不仅是国祚。
四人达成一致,林珩扫视王族众人,沉声道:“化外之土,王族可取。”
各国史官奋笔疾书,忠实记录下这一幕。
“冬,诸侯会盟。”
“舆图现,诸侯议化外之地。”
“天子与晋王约,王族为先驱,出四境开辟疆土。”
第二百四十九章
会盟结束,诸侯大排筵宴。
宴会设在会盟台下,诸侯的席位左右排开,方形篝火矗立在会场中央,沿着篝火四周扎下火把,点燃后爆发强光,如万千星辰嵌入大地,坠入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