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末将有事要奏。”
明逸一咬牙,大步从武官的队列中走出,对着皇帝抱拳行礼,头低垂,注视着下方的金砖地面。
一瞬间,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朝站在中央的明逸望去。
龙椅上的皇帝其实压根儿不记得明逸了,再加上他如今眼神不好,根本看不清明逸的脸,只觉得下方这个穿着朝服的少年就像是小孩舞大刀般别扭。
大太监梁铮立刻猜出皇帝忘了明逸,便附耳对着皇帝提醒了一句。
皇帝正想问何事奏禀,就听明逸先一步道:“末将奏承恩公柳汌在北境兰山城通敌,致兰山城被烧,满城将士百姓被屠。”
恍如一阵惊雷响起,殿内的气氛瞬间炸裂开来,满朝哗然。
两边队列的文武百官皆知面面相看,心潮澎湃。
从卫国公世子押送承恩公回京,查抄柳家已经四天了。
这几天来,朝堂上,为了是否定承恩公谋反,顾非池和皇帝几乎是吵了起来,每天的早朝都是火药味十足。
皇帝每次都以罪证不足暂且压下,甚至还语带深意地表示:
“顾非池,朕知道你一向不满承恩公,可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不可混为一谈。”
“锦衣卫查到武安侯在幽州尚古城偷偷见过北狄人,现已经把人拿下了,武安侯通敌罪证确凿。”
“承恩公是有过,在他御下无能,没有约束好武安侯,而非通敌谋反。”
“他刺杀大皇子也是无意之举,是被武安侯误导,以为追击的是潜伏在幽州的北狄探子。”
皇帝说得振振有词,这若是普通官员怕是早就被皇帝的威仪压了下去,可顾非池又岂是普通人。
顾非池自然不会退,与皇帝据理力争,从承恩公府中查抄出来的证据一件件地呈到了御前,但皇帝总有各种托辞,三言两语地替承恩公开脱。
整整三天,早朝上君臣互不相让,每一次的结局都是皇帝被怼得无言以对,然后要么头痛唤太医,要么就拂袖而去。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是在拿武安侯为承恩公顶锅。
谁也都看得出来,顾非池这边呈上的罪证确凿,皇帝是在胡搅蛮缠。
因着皇帝坚决的态度,三司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审理此案,姑且先拖着没开堂。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三人暗暗地交换着眼神,本来以为今天又会是皇帝与顾非池的主场,不想竟然突然跳出来一个明逸。
这无疑给原本就紧张的气氛火上浇油。
明逸依然垂着头,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在他身上,他满身冷汗,但还是坚持把话说话,说起承恩公在兰山城如何畏战不出;说起承恩公父子一日半夜为北狄人开了城门,并弃城而逃;说起北狄大军是如何一涌而入在城内展开一场血腥屠杀,又一把火焚了兰山城……
上方,皇帝的脸色愈来愈阴沉,似是被人用笔一点点地描上了墨,周身的气息更是如疾风骤雨。
明逸结结巴巴地把兰山城的始末说完了。
最后他咬牙抬起了头,两眼通红地看着皇帝,大声道:“皇上,明家上下誓死效忠大景,效忠皇上,家父家兄力竭战死,明家百余口全都死在了兰山城,与城同亡,皆是柳汌之过!”
他的面容苍白,浑身上下绷得紧紧,并不高大的身躯在这金銮殿上显得如此渺小,看在这满殿官员的眼里,不免心生悲悯。
尤其是那些武将更是有种感同身受的代入感,一张张刚强的面庞上涌起义愤。
皇帝气得手脚发凉,浑身直发抖,唇颤如筛糠,艰难道:“明逸,勿要信口胡说!”
皇帝用警告威逼的眼神射向了明逸,神情阴戾。
“是啊。”顾非池平静地站在武官的队伍里,一双黑眸波澜不惊,淡淡道,“在君前信口胡说可不成,那可是欺君之罪,明千户可有证据?”
周边群臣窸窸窣窣地骚动不已,全都目光如炬地望着明逸。
明逸被这么多人看得有点局促,身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有。”
他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信封,然后撩袍跪在了冷硬的金砖地上,先重重地磕了下头,随即双手将那信封呈上。
“这是承恩公柳汌通敌的证据。”
“上面有柳汌的手印。”说着,明逸又垂下了头,心脏怦怦直跳,脖颈上根根青筋时隐时现,声音发紧。
“还请皇上过目!”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满堂再度沸腾哗然。
一道道如烈火般的视线全都定在了那封小小的书信上,似要将它灼烧起来。
第96章
跪在金銮殿上的明逸垂下头,短短不到一盏茶功夫,全身的汗干了又湿,注意到皇帝阴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心里既慌乱又惊惧。
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退了,他还是一咬牙把手里的那封信举高。
“皇上命臣承办此案,那臣就替皇上念念。”顾非池信步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不等皇帝有所反应,他直接从明逸的手上把那封信抽走了。
随着他的动作,喧哗的金銮殿沉寂了下来,群臣炙热的视线转而落在了顾非池身上,不少人暗自唏嘘。
大胆,卫国公世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包天。
没瞧见皇帝的脸都黑了吗,只差没说出那句“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