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知府孔道襄捋着须:“大人来之前,下官看过他的文章,文章开头虽然是规规矩矩的正破,但破题之句波澜老成,首一段匕首投枪,直击题目又承题下文筋骨,一步一呼应,到中部又如妇人大肚,往下又逐步收缩,收尾一句恰如颊上三毫,读来更有金石掷地之声,观其通篇不以辞害志,龙章秀骨一气呵成,的确不失为这科院试的文章魁首。”
他说得有些过誉了,大抵是来到甘州当了五六年的知府,深感这里的文风实在是太萎靡,今日才得以从瘸子里挑出了个将军,憋了好多年的赞誉之词如不要钱那般砸给了卫景平。
“我当时读了他的文章,和孔大人的想法是一样的,”周元礼点着头说道:“只是看了他的出身和年纪,心中一直有些疑虑。”
卫景平究竟是师从的谁,与他年少好文采,讲究辞藻,求神韵清丽的风格全然不同,那人竟能教得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将文章做得如此简繁得体,明白又纯粹。
所以才委婉地跟孔道襄说想看看卫景平的县试和府试做的文章如何。
作者有话说:
前文出现过,周元礼是姚溪的舅舅哈~平哥儿现在还叫不得~
第82章美人灯与状元灯
◎难道还有哪个群体比他们更迫切需要讨个彩头吉兆吗?◎
说着两人翻开了卫景平头两次应考的试卷,第一面印象,二人心照不宣地在心中说了个“稳当”,卷面整洁没有涂抹、墨污,行文之中没有一处犯讳,出去显得有些过分“八股”之外,几乎挑不出大的毛病来。
“或许,武官之子,又是自幼进学,”孔道襄揣摩着说道:“开蒙前没有受过家学的灌输,开蒙之后一心扑在科举上,心无旁骛地背诵经义,是以能做出这样你我都挑不出毛病的八股文来。”
这样的生员,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听说过,也是有的。
周元礼赞同他的说法:“这倒是的。”
孔道襄又说道:“听说白鹭书院的顾世安是个极会启蒙的夫子,另一位治经的温之雨,又是个极会做八股文的学究,虽说平生没有诗赋佳作,但八股文做的炉火纯青,说不定卫景平就是学到了他的精髓,哎,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学生都能做出这样的八股文,看来他们的本事又精进了。”
一字一句都规矩着呢,不喜不恶,不偏不倚,把圣人的口吻拿捏得增一分过正,减一分轻浮,跟量身定制的一样。
虽然卫景平没出身在诗礼之族,但他幸得遇到了天底下最会做八股文的老师,这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事。
周元礼笑了笑:“孔大人说得极是。”
可他总觉得,要是学生没有一定的经历和悟性,光会做八股文的先生是教不出浅深分寸拿捏得恰到火候的。
他又拿起此次第二名次的考生,徐泓的试卷看了看,心道:这篇文章足以称得上锦绣,要挑瑕疵,只能说此次的题目更宜写得浑朴醇厚,而徐泓这篇仅仅是在此处欠缺了这么一点点罢了,远没到叫人看不上眼的地步。
孔道襄这一捧一不屑的……周元礼想到二人的年纪,十五岁的徐泓和十一岁的卫景平,他瞬间明白了。
甘州府这次是卯足了心思要捧一名神童出来,怪不得!
周元礼又看了一遍卫景平三次下场应试的卷子,再说道:“有他这么个老师,此子这次拔得头筹也就说得过去了。”
要是配上这次的题目来看,卫景平的文章挑不出瑕疵,而徐泓的文章却有那么一点点细微的算是“不合时宜”,孔道襄极力推前者为案首也没错。
他挑不出人家的毛病来。
“周大人这么一说,本官不仅想见见卫景平这个秀才,”孔道襄没察觉他的心思,合上试卷:“更想见见白鹭书院的顾、温两位夫子了。”
这次院试,白鹭书院一共录了4名秀才,比甘州城号称大儒坐镇的那些私塾还要强,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说完,他便命人拿着他的帖子去请人。
等他吩咐完毕,看见周元礼又拿起徐泓的卷子看着,心中咯噔一下。
他是不是捧卫景平捧的太过了。那孩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
卫景平和徐泓、江一枫换了家吃□□致且划算的客栈,住下的第二天一大早,外头有人来敲门了。
“咦?”卫景平闻声忙从里面出来:“晏兄,你不是回家去了吗?”
“卫四我想到了一个生财的路子,”晏升满脸兴奋地道:“而且,我成了。”
卫景平正疑惑他成什么了,晏升手里挑了一盏琉璃灯,上面薄纱覆着一位身姿曼妙衣衫薄透的美人儿,凑近了闻到一缕极淡的幽香,如肌生香:“这是我做的美人灯,昨晚我带着它去燕脂楼找小梨花,给她挂在廊檐下,你猜猜怎么着?”他激动地说道:“旁的姑娘看到了也来求,我开价十两银子一盏灯,她们竟眼皮都不眨一下拿银子来求着我给她们画个像做一盏美人灯,卫四,我是来找你买墨的,把你的名花十友墨给我几锭?”
“最好是仙友桂花和芳友兰花墨。”他喋喋不休。
那日在燕脂楼折了十两银子还讨了个没趣,临走前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因此生出来这么个找补回来的点子。
像这种覆在灯上的画,市面上普通的颜料根本不行,须用墨来作画。要耐高温,要经得起风吹日晒,他试来试去的,也只有天下第一墨的墨锭是首选。
“你那一套大富贵,便宜卖给我吧,”晏升厚脸皮地道:“反正你也愁卖。”
卫景平抽出他腰间的扇子敲了敲他:“你打的好主意。”
那一套四锭墨的富贵寿考,是姚春山在上林县后山独居的时候花功夫制出来的墨,每一步都极其细致,风干两年才成形的,开价几十两银也就只够个本钱,哪里还能便宜。
熟人也不行。
“不便宜的话,卫四,你肯先赊给我吗?”晏升有点为难地又问:“等我在燕脂楼里挣到了钱,立马还你。”
卫景平想到他手中估计没什么钱了,就道:“晏兄,你这光靠赚女子的钱只怕会亏本,我忽然想着,要不要干脆再制个‘状元灯’,打着我的先前在集市卖墨的噱头,赚学子的钱,岂不是财路更宽?”
看来外面所说的钟鼎之家的公子哥儿也有自己的难处。
晏升拍手叫好:“你说的好,我这就画幅图来制个‘状元灯’,同卫三哥一块到集市售卖去。”
是的,自从考中了案首之后,昨日还照常去了集市卖墨,但今日他就不打算去了。
因为院试一放榜,甘州城都沸腾了。
那些有心给自家闺女捉个女婿的,头一天就蠢蠢欲动,榜单贴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把甲科的人名单抄录下来汇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