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自责,无奈,后悔。
听闻她的答案的一瞬,靳屿心里泛起无数的情绪。
下一刻,他豁然起身。
身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他。
没有什么力气,但皮肤滚烫。
靳屿片刻回神,回头垂眸看她。
“你要干吗,”贺星苒感觉他现在的情绪并不是很好,“难道要去揍贺泽刚吗?”
她已经不肯叫爸爸。
“……”
倒是给了他一个新的解决方案,靳屿挑了挑眉:“有何不可?”
贺星苒:“……”
她刚刚和贺泽刚吵过架,他现在再过去,事情恐怕会变得更荒唐。
贺星苒意识到靳屿此时的怒火是真的,又因为这份怒火是因自己而起,所以有些欣慰。
“不要管他了,”贺星苒四两拨千斤地说,“我头好晕,感觉烧的更严重。”
靳屿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用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试试体温。
确实温度又升高了,他无可奈何叹息一声。
-
之后两天的葬礼仪式,贺星苒强忍着高烧参加,每次对上贺泽刚又尴尬又愤怒的目光,她都会在心底感到一阵荒唐。
他现在怕不是讨厌死自己了,但碍于这是大姐的葬礼,他无法当着众人面发作,唯恐毁坏了自己的名声。
贺兰芬下葬那天,天空终于落了缠绵的阴雨,整个冬天都在为这位操劳一生的质朴妇人送行。
贺兰芬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被埋在遥远的山上,遗照上那张照片,是今年年初贺星苒给她买了一件新衣服。
姑姑很开心,开心贺星苒一直在惦记她,让她给自己拍照。
照片上的姑姑脸上沟壑纵横,但嘴角的笑意明显。
就这样一张照片,让大家看上去,贺兰芬是微笑着走的。
一抔抔黄土掩埋,石碑落下。
贺兰芬,一位出生于五十年代的农村妇女,家里的大姐,身后拖着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幼年丧母,青年失怙;二十岁伊始寡居,丈夫死在去南洋打黑工的船上,无儿无女;凭借一双劳作的手拉扯年幼弟妹长大。
小学文化,只识得几个大字,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看电视要调节到最大音量,遥控器要侄女教学五遍以上;
喜欢打麻将,跳广场舞,终其一生生活在临宜县级市的一栋老房子里。
跟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几乎没有链接。
而她死后,却成这样方方正正的墓碑,和世界上的大多数墓碑都一样,像是加入了主流社会的一场聚会。
冰凉的碑上用描金字体刻着——
慈姐之恩,深如海岳,教导弟妹,义重如山。立此碑文,永志纪念。
弟贺泽刚携子女扣上
生前一辈子为贺泽刚那个虚无缥缈的命格拖累,死后还要和贺泽刚联系到一起。
细雨纷纷下着,贺泽刚又跪地痛哭流涕,连带着江澜、贺月升还有和贺阳辰,都发出着长短不一的呜咽。
贺星苒去看他们,雨水淋湿他们的面容,反而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她只感觉荒唐。
葬礼之后,贺兰芬的律师宣布她的遗嘱。
她名下有两套房和很多金条:这些年真心也罢,面子工程也好,贺泽刚在物质上善待姑姑。
而贺兰芬的所有偏心,都在这份遗嘱上,她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了贺星苒。
就如同童年时,贺兰芬将在门口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等来妈妈的小小贺星苒接走时念叨的那样,贺阳辰有亲妈疼,贺月升有爸爸宠爱,小贺星苒怎么办?
只能她多宠爱些。
律师宣读遗嘱过后,江澜面色有些不虞,阴阳道:“还是我们苒苒做人有一套,大姐生前宠爱你,死了也不忘惦记你。”
有礼数地将律师送走,贺星苒这才抽出空来怼她:“爱在哪里,钱就在哪里。”
“姑姑生前是我在陪着她、在照顾她,你们多久去看望她一次?指责姑姑偏心还是指责我在这份遗嘱上动了手脚?”
从未见过贺星苒如此牙尖嘴利,江澜气得郁结,用食指指着她的鼻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还在生病,头脑昏昏沉沉,可不耽误动动嘴皮子,扫一记眼锋给贺泽刚,“姑姑这辈子都在给爸爸操劳吧?留给我的只是两栋房而已,到底是谁得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