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江麓说。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呀?好吧, 我本来是有一点难过。”叶明薇笑, “但是一看到你,我就很开心, 那点难过全不作数了。”
这句“抱歉”并不止只为此。
“妈妈, 我很想你。”江麓深吸了一口气,梗涩的喉咙压着声音。
叶明薇抱着他, 摸到了他脑后的小揪揪,新奇地捏了一下。
“头发居然都长长了, 绑得挺好的……你爸爸和我说,你在准备京市的那场比赛,所以很忙。”
江盛怀总会准备好充足的理由, 合理化他们之间的疏远。
“……我还没开始准备比赛。”
江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他松开叶明薇,垂眼看她。
叶明薇有些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岁月不留痕迹, 疗养院独居的这些年, 她的面容依然妍丽依然柔和,江麓一度以为她就会一直这样, 在精心的养护里悄然痊愈。
可死别来得猝不及防。
“最近学习很忙么?”
“不忙,我一直在休息。”江麓和她一起走到了客厅, 茶几上放着早餐剩下的水果, 沙发的靠枕有点歪。
江麓把靠枕摆正, 才带着叶明薇的手, 让她坐了下来。
“小麓越来越会照顾人了……”叶明薇忍不住感慨。
江麓一怔,旋即微微笑了:“算是最近的耳濡目染。”
自从他的手臂骨折之后, 江麓感觉商泊云像是只八爪鱼一样,四面八方无死角贴心。
这个笑却令叶明薇以为是江盛怀的影响,她摸了摸江麓柔软的发顶,眼神有些复杂。
“其实,不用那么会照顾人也没关系。”
“妈妈最近总觉得很可惜。”叶明薇看着江麓坐在了自己身旁,轻声道,“我什么都没做,你就要十八岁了。”
“我觉得这样挺好,妈妈,能照顾你很好。”
江麓明白叶明薇的意思。
两双相像的眼睛对视,叶明薇发觉江麓的眼睛柔和得不可思议——他的性格一点也不外露,温和的部分像自己,内敛不动声色的部分像江盛怀。
但现在他的眼睛里感情充沛,像一团早晨的云霞一样,有明亮的光照过云层,铺陈开了极其温暖绚丽的颜色。
“因为这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我爱你,我很爱你。”
可以直白地说出来。
“有人也这样照顾着我。”
哪怕是重逢时酒吧的解围,哪怕是仅仅保持床伴关系时,那个狗性不掩、犬齿尖利的商泊云也下意识地照顾着他。
包裹在占有欲和攻击性之下的细致的好,就像一张网一样。
江麓原本没勇气、没打算长久地和商泊云纠缠。
可是“被爱”这件事情令人上瘾。
“妈妈,一直以来,我都不算一个很善于表达自己的人,总是压抑自己的感受,非要在事情无可转圜的时候才后悔。我也确实……有过非常多次追悔莫及的时刻,失去了对我最重要的人。”
叶明薇面露担心,重要的人?
“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里只有钢琴属于我,喜怒哀乐都要克制,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在水底下生活一样,要谨慎地关注每一次呼吸,才不至于溺水或是窒息。”
“后来,有一个人出现在我身边,我得到了他完完全全的好,也渐渐学会了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生命中最大的遗憾……”
叶明薇全神贯注地听,心脏因为这一句话猛然跳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那种悸然之感,同时又感受到自己的孩子非常非常的——难过。
“居然也有了一点弥补的可能。”
江麓早就坚定了决心,临到要说出口的时候,才意识到澎湃的情感太复杂,与之相较,语言就显得极其贫乏。
但一定要说出口。歉意、真心如果不说,就永远没有人知道,就永远成为辜负。
叶明薇抬手,指尖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湿漉漉的。
冥冥之中,她似乎知道江麓的失去和遗憾了。
那何尝,不是贯穿她数十年沉疴之中的遗憾。
“小麓,可不可以告诉妈妈,你失去了谁呢?”她轻声问。
*
商泊云在走廊上等江麓。
疗养院这一层只有叶明薇一个人,配套的设施都是独立于其他楼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