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戏谑道:可使不得,晋王党虽然不如毛、元党徒,我不能给予诸位家财万贯,却也没有反而让诸位舍财相助之理。
咱们追随殿下与王妃,原就不是为了中饱私囊,以及虚名浮利。尹绅笑道:尹某先祖,原本也是在太原创下家业,眼下虽已不算本贯人士,对太原却仍有乡土之情,如今太原有难,自当支援。
有陈公与裴君资助,事实上钱款也不算紧缺,只是这些款项不能摆上明面。
陈宣炽表面上与晋王府甚至毫无关联,纵然裴子建眼下被王妃撺掇来了晋阳振兴商市,可一介商贾,要是将亿万钱财尽资军需,若说毫无野心,岂不太过滑稽?更不要说太后明知裴子建与京兆裴是同源,如此一来,立马就会怀疑子建居心叵测。
所以十一娘沉吟一阵,说道:不是我与尹郎客套,更不是嫌弃这笔钱款难解大局之危,实在是与其私下收受尹郎资助,还不如摆在明面。这样,这笔钱款我暂时不收,不过尹二郎家中既有不少叔伯兄弟以商事为业,莫如求请诸位收购军粮,运抵太原,粮款晋王府先拖欠着,待日后各项收支入帐,再行给付。
尹绅的家族,虽是勋贵之后,但自从被夺爵,事实上入仕者寥寥无几,族人倒是以经商者更多,所以家境丰足,眼下尹绅眼看有望仕进,家族舍财利给予栽培确为无可厚非。
十一娘没想到的是,她才刚拒绝了尹绅捐资,待二人告辞后,陆离却又将一匣椟飞钱推到了她的面前。
第788章难以启齿的心结
这笔钱款,是十年以来涒如陪嫁之产业生息,虽然我知道五妹不缺这笔款项,不过涒如在天有灵,想必也愿意见到浮财用于为家族昭雪。陆离这一句话,便打消了十一娘的拒绝之意。
手掌轻覆那方匣椟之上,女子的眼中忽有猝然的苍凉,却是微笑着:八妹妹生辰就快到了。
有一些往事,并没有刻意铭记,却是无论过去多少岁月,都不会淡忘的。
我还记得她十岁那年,十一郎与我,还有陆哥、归鸿,一齐为她庆生,八妹妹缠着让我与归鸿献舞,让我俩好生为难,后来还是陆哥解了围,八妹妹那时甚是顽皮,只一贯最服陆哥,我那时便不通棋艺,八妹妹却自幼擅长,十岁时,陆哥想要胜她,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后来,她出阁前,我归宁祝贺,才听八妹妹说,为了在棋、琴、书、画四艺中能有一项获陆哥赞赏,她可是颇耗苦心。
但这些话,陆离却从未听妻子对他说起过。
他的记忆中,裴八娘一直是五妹妹的小跟班,一手棋下得是真不错,可回回对弈,他的心思却都游移向观战那位,似乎有几次,还真险些因为没有全神贯注,输在了八娘诡变的棋着里,然而八娘的性情,却是不比棋路那样狠绝扑朔的。
当年新婚,在妻子泪眼迷离的倾诉下,想到对渥丹的承诺,他与她的洞房花烛夜并没有虚渡,然而欢好之后,他心中猝然滋生的懊悔以及难堪,一时之间,让他无所适从。
决定以游历的借口逃避,又深觉愧疚,支支吾吾说出远行的话时,他记得妻子短暂的愣怔之后,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哀伤。
我会等你。她莞尔笑颜,平静着,宽容的。
于是辞别,当年的他怎能想到那一别,竟成为生死永隔。
他以为自己只是一时的难过,一时的无所适从,他想或许情意给付出去,就再也无法移情,可这世上,多少夫妻,并不是靠着男女之爱才能圆满,他以为等过一段时间,短则一年长则三年,等到伤感平复,等到真正接受现实,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去弥补他的妻子,那个既然结发合卺,注定彼此牵绊的女子。
可是一切就这么仓促的终结了,当他赶回,斯人已逝,她那样悲惨地死去时,不知多么绝望与难过,薛陆离对裴涒如的亏欠,从此无法弥补。
他挣扎着活下来,何尝不是因为如果死去,九泉之下无颜再见故人。
错失所爱当然为毕生遗憾,然而对另一人的亏欠悔愧,让他同样怊怅若失。
如果说渥丹于陆离而言,是毕生遗憾,那么涒如,便是陆离心中自己都不敢触及的伤痛。
所以当真不能再隐藏,这些年来深埋胸口的悔愧,攸而苍白的脸,与黯然渗红的眼。
十一娘也适时停止了追忆,因为她看清了陆离的神色。
惊觉仿佛面前的人,已经不知不觉间,因为时光荏苒而憔悴苍老。
她就忽然心慌起来,也分辨不仔细究竟在忧虑什么,沉默时更生懊恼,她仿佛不应提起涒如?
陆哥当年对她说起,没有及时赶回,导致涒如难产而亡,以她对他的了解,其实理应懂得陆离心中的愧疚。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真正放下呀。
所以,才会一直独身么?
十一娘想要劝慰,可突然发觉自己原来也有口拙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怎么开解他的心结。
还是他终于开了口:五妹妹,不用担心,其实我知道涒如在天之灵,亦会欣慰你、我平安无事,只要我能助你,为裴郑二族平反,将来泉下相见,大约她也不会再埋怨我,所以我知道应当保重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