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悚然心惊,强颜欢笑:妾身恩谢贵主待以宽仁,亦请贵主安心,妾身必会竭力劝解贺郎。
谢莹问得贺湛正在宫外门等候,遣人传见,只在面谈地点上稍稍犹豫
篷莱殿为内苑,原本不便接见外臣,然而此处一度为韦太后殿居,早有外臣进进出出,谢莹却还不是韦太后,奇桑允她参政,但她还没有资格决断政务,只有建议之权,又纵然突厥习俗,男女之间没有这么多避忌,但谢莹素知奇桑的志向是统一天下,相比佗斤可汉,更加重视华夏那套尊卑贵贱的礼制,对于男女之防,指不定亦有要求,那么诏见贺湛的地点就不该定在内苑。
但谢莹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交待胡姬:前往禀报可汉,贺澄台请见,意在谏止屠民,可汉原就想要试探此人,这回岂非时机?请可汉移驾篷莱殿。
阿史那奇桑闻讯,果然从紫宸殿匆匆赶来,身后还跟了一人,不是央金公主,而是粟田马养。
原来奇桑虽然轻而易举攻占长安,但突厥因为先天限制,骁将无数却谋臣稀缺,莫说精通华夏经史,绝大多数突厥人对汉字汉话都不识难懂,奇桑明白靠武力称霸天下之后,必须用文教治理国家的道理,而要想让人数远远多于突厥人的中原汉人臣服,那就必须延续华夏礼法,他夺取安北、长安,已经有了基础,这时格外求贤若渴,这也是他没有杀害长安诸贵的根本原因。
如崔、薛等显望世族,无论宗主还是子弟都是饱读经书,若他们愿意臣服,突厥朝廷便能迅速组织成立,对于将来的统治当然大有益处。
而粟田马养虽是东瀛人,却在周国多年求学,才华智计均非普通,相比柴取的一番空谈以及极尽谄媚,粟田马养更得奇桑信重,故而这几日以来,奇桑竟让粟田马养长住宫廷,常常会面商谈。
贺湛求见,所为正是反驳粟田马养的主张,奇桑大有兴趣听这二位告抒己见,故而特意让粟田同往蓬莱殿,至于央金公主,奇桑并不认为这个娇生惯养的吐蕃女子具备治国的才干,颇嫌她浅薄无知一味只知反驳谢莹,刚才与粟田马养饮谈时,由得央金在旁斟酒服侍无妨,这时却不耐烦带上央金碍手碍脚。
谢莹婉转争宠成功,轻而易举便小挫央金。
不过她却向奇桑建议:贺澄台足智多谋,多疑如韦太后,竟也被他愚弄欺哄而不自知,可汉不得不防,莫不如暂避屏挡之内,以免贺澄台察颜观色洞谙可汉性情。
奇桑时常听谢莹提起晋王妃及贺湛,对这两人之才干见识好奇不已,也能听得进谢莹的劝谏,并不狂妄自大,颔首道:若论骁勇,十个贺湛也不在我眼中,但论城府,我的确不能与周国这些擅长权术及勾心斗角之官员比较,暗处观察更加妥当。
于是便坐去一面画屏之后,静待贺湛面见谢莹。
第1127章舌战粟田君
臣贺湛,拜请贵主钧安。
画屏乃绫罗质地,虽非蝉透,又因画屏之后乃壁牅,人躲于后,不见形影,却因屏前光盛,故奇桑依稀能见贺湛匍匐跪拜,大礼相见的情形,他微微一挑眉,心说此人大约以为谢莹亦如韦太后一般,可以由他随意愚弄,却不知谢莹早已洞谙晋王系的野心图谋,未知当揭穿伪装,这个盛名在外的长安五子之一,会是怎样一副惊愕的嘴脸。
奇桑正这样想,便听粟田马养讥讽道:贺十四郎当日于朝堂之上,誓死不弃长安,为谏止韦太后迁都之策,不惜挂冠请辞,周廷东逃之后,贺郎又奔走呼吁,鼓动长安民众固守城防,怎么眼见长安陷落,此时竟以君臣之礼相见?贺郎似乎,有毁忠良气节呀。
好尖锐的指责!奇桑微微一扬唇角,显然对粟田马养的态度很是赞赏,他又并未闻谢莹阻止,笑意更增几分,这女人的确善于攻心,示以冷漠态度,占据主动,这是要逼得贺湛心急,心急之人,当然容易露出破绽。
便凝神细听贺湛的反应。
粟田君此言差矣,贺某当日,挂冠请辞,获准,如今不过一介白身,面见长平公主,自然当以臣子之礼相见,何毁忠良气节?难道粟田君驻我华夏多年,尚且不知贵主虽非帝姬,既得公主封号,那便贵同皇室,非王公重品,谒见时当持跪拜之礼?
奇桑忍不住颔首:这驳斥得也妙,而且彬彬有礼,不失风度,这些显贵周臣,果然是熟读经史,不容小觑,又难怪莹莹鄙夷柴取,却格外重视贺湛,贵族与寒士,区别甚大,大周虽然鼓励科举取士,然而建国三百载,世族大姓仍旧占据优越地位,并非全无道理。
心下便想,莹莹应当不会坐视粟田君难堪,这时正该开口了,果然听见谢莹的话音。
贺澄台,这么说来,你依然不愿臣服突厥汉国?
奇桑一笑:莹莹的确犀利,且看贺湛如何回应。
贺湛现为突厥所俘,生虽由人,死却尚能自主,若向突厥称臣,宁愿一死,是为臣子之忠,不过若论敬服,却又不限于君国。
奇桑又一挑眉:此人的确机辩,臣服与敬服一字之差,意义却大有差异。
这么说来,你是敬服于突厥汉国了?这仍是谢莹在问话,语气里不无讥诮。
敬服二字,对人不对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