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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9部_第十一章 误打误撞平定汉中(1 / 2)

有如神助

就在曹操准备撤军那一晚,两件机缘巧合之事意外发生,竟骤然扭转了战局。

阳平关乃蜀中门户所在,地势之险如鬼斧神工,四面群山陡峭各有殊异。有的地方乱石嶙峋,起伏逶迤;有的地方壁立千仞,无可攀援;有的地方荆棘丛生,野草蔓蔓;还有的地方高耸天际,终日云雾缭绕。整个关城幽谷一带树林茂密、老树参天,千年古藤盘根错节,一到夜晚氤氲之气迷蒙而起,奇石古树有如魑魅魍魉,颇有阴气森森之感。

张鲁之弟张卫既非骁勇之将,也难称奇谋之士,但跟随兄长割据此间三十载,山川地貌了然于胸,故而布置得当。他亲率五千兵驻扎关城,却把一万多人洋洋洒洒铺散在南北两侧山冈,北面由汉中大将杨昂、杨任镇守,南面是程银、李堪、庞德这帮凉州余叛,整个防御工事长达十余里,拒马重重营盘紧密,强弓硬弩滚木礌石,借着原有的山势,真似铜墙铁壁。

但汉中军毕竟兵力有限,攻防战连打三日,曹军突击了无数次,虽然啃不动防御工事,也使他们左封右堵忙于招架;尤其北侧山冈,相较南面稍显平缓,曹军十次攻击倒有八次从这边下手,搞得守军疲于应对,片刻不得安歇。好在杨昂、杨任乃汉宁宿将,颇具人望,所率部众又多为忠实教众,将士虽疲意志不堕。可能就是在这种顽强意志抗拒下,曹军渐渐畏缩了。特别是射死两员雍州小将之后,攻势明显减弱,耗到黄昏时分已不再来犯……

杨昂亲自操戈指挥一天,早疲惫不堪,拄着兵刃撑到日落西山,终于熬到换班时刻——他与副将杨任有约定,一个负责白天、一个管夜战,士兵也分为两拨,每日掌灯时分替换。

这会儿杨任已睡得精神足满,有说有笑,虽然天色黢黑瞧不清他神色,却能瞅见一口白牙总是咧着:“今夜似乎特别凉,不过也好,精神清爽更易御敌……”说话间已走到杨昂近前,“将军辛苦,曹兵不像前两天那么吵,小弟这觉睡得很香甜,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该撤了吧?”

杨昂倒很稳重:“也不见得。人言曹贼狡诈,需多加小心。”

杨任笑道:“咱凭此狭隘坚守不出,他又有何能为?”

“当防敌人狗急跳墙大举来犯,守三日容易,守仨月就难了。”杨昂先前竭力主战,事到临头才感不易,地形绝对是有利的,但众寡悬殊实在太大了。

杨任年轻力壮,远比他乐观得多:“我听闻张卫将军已修下文书催南郑再发兵马,打算从教众中再选拔些士兵,不出半月当有援军到来。而且今夜可能还有粮草运到,足可支应数月,有兵有粮何惧曹贼?”

“但愿如此吧……”这话杨昂不敢深信,汉宁不过弹丸之地,能调集的精壮之士全在这儿,张卫不过一厢情愿,天师爱惜名节德济苍生,岂会让老弱妇孺上阵?如今除了求天、求地、求鬼神,还能靠谁?想至此他闭上双眼虔诚祈祷,“愿天官降福,保佑我天师道渡此劫波。”

“嗯?”杨任手扶土垒往下观看,“起雾了。”

森林稠密有些湿气在所难免,加之阳平谷地群山环抱很易起雾,可现在毕竟是七月天。或许是骤热骤冷影响,这一晚雾格外大,即便天色已黑,也能感觉到浓浓白气如烟瘴般从谷中升腾而起,不多时就把整个阳平关笼罩住了。杨昂望望这朦胧的景象,抬头又见阴云流转遮住新月,不禁狂喜:“好一场大雾!好一场阴天!曹军地势不熟,如此天气焉能用武?”说罢跪倒在地叩谢天地,心下暗想——我诚心祷告感动上苍啦!

杨任更宽心了:“有大雾相助,小弟这一夜必定无妨。”

“什么大雾相助?”杨昂诚惶诚恐,“乃我天师道注定兴旺,不为邪魔所败。这雾是天师妙法所致!”

“天师法力无处不在,我辈凡夫俗子何能仰望?”杨任木讷片刻又道,“将军,有一事我憋在心里许久了,想问问您。倘若当今天师羽化,该由哪位祭酒继承道统呢?”

世间权门多相似,即便通天之家也不免染些“凡尘”。张鲁儿女也不少,七个儿子五个已长成,在教里皆有祭酒职分。其中三子张盛德貌俱佳,讲法论道感人至深,最合张鲁心意;长子张富正在盛年,虽悟道不及兄弟,治民之才却有过之;又有四子张溢也欲有所作为,有不少相厚党羽。张鲁年事已高,教中之人虽口不明言,心中甚是忧虑,有一日天师羽化,谁能传其道统?唯恐闹出三个天师并存的笑话来,真斯文扫地、玷污大道!

“咳、咳……”杨昂重重咳嗽两声,“咱们忠心护教也就是了,那些奥妙玄通之事少操心为妙。”

“是是是。”杨任不敢再提。

杨昂起身掐诀:“正一守道,修往延洪,鼎元时兆,秉法钦崇。”

杨任也稽首:“光大恒启,广运会通,乾坤清泰,万事成功……将军请休息。”

送走杨昂,杨任又草草布置一番,见雾气越来越浓,举起火把竟照不清丈许,料想这天气曹兵不敢来了,便盘坐在大石上念咒养神。约摸二更时分,忽听山后呐喊骤起,杨任一惊:“糟糕!莫非曹贼有邪术袭我之后?”

起身观看,无奈大雾弥蒙,只闻“咔啦咔啦”不绝于耳——那是寨墙、帐篷倒塌之声!

随着声音渐近,喊的话也清楚了:“妖术邪法!山怪老魅来啦!”既信道必也信鬼,教徒变颜变色丢盔弃甲;不少人慌乱中失了火把,形势愈加不明。

得知不是曹军,杨任心下反而更惧——莫非我问了不该问的话,老天降下惩戒?事到临头需放胆,他拔出佩剑招呼亲兵,欲与“老魅”一搏,哪知还没走出两步,又闻“呦呦”之声大作,继而一道道黑影迎面蹿来。

杨任只道是老魅麾下山怪,举起佩剑左挥右斩,亲兵亦甚骁勇,不料这些“山怪”法力不够纷纷怯战,被斩了数头便东躲西窜,又“咔啦咔啦”一阵响,撞坏崖边的拒马、土垒,昏昏沉沉奔谷中而去,一场降魔大战戛然而止。

有人好奇心起,想看看这些“山怪”究竟何等模样,乍着胆子点起火把,扳起尸身观瞧:蹄至背高五尺、头至尾未一丈,其膘肥、其体壮、其毛黄、其腹白,头似马、角似鹿、颈似驼、尾似驴——原来是麋鹿!

“咳……疑神疑鬼!”杨任自嘲着甩了把冷汗。

山间野物很寻常,尤其张鲁封锁山道,许多山林十余年没人烟,百鸟云集群兽游走。这群麋鹿自东北方来,少说有四五百,大雾弥漫失了路途,胡乱撞进连营。士兵害怕,其实它们更怕!不过麋鹿穿营而过撞坏了多处工事、撞塌了不少帐篷,也弄伤几十个士兵,搞得汉中军确实有点儿自乱阵脚。

杨任赶紧派人搬运拒马、修补寨墙。有士兵提议:不能便宜这群“敌人”,大道之师也敢亵渎,当食其肉、寝其皮!方才慌乱中杀了几十头,必有受伤失群者,当觅来一并处决——大伙想吃肉啦!

“甚好甚好。”杨任笑而应允,“虽说修道之人节欲守神,但此乃上天所赐,助我军粮以卫大道。可以四处看看,但切莫走远,留心职责所在。”说罢也迫不及待生火烤肉去了。

在杨任和他麾下士兵看来,如此大的一场雾,曹军绝不会来了,他们大可放心吃肉,养足精神来日奋战。不过事后证明,阳平关金汤之势、天师道百年修真,全毁在这群麋鹿身上……

误打误撞

朦胧迷雾掩盖了复杂局面,就在汉中军大快朵颐之际,对面曹军正紧张调度。雍州诸将与马超有仇,继而迁恨张鲁,加之孔信、王灵战死沙场,众将吵着大举强攻一决雌雄。直接负责统领他们的是征西护军夏侯渊,本就是暴脾气,莫说压制诸将,没跟着一块闹就万幸。曹操派夏侯惇、许褚前去约束,他俩与西部诸将也不熟悉,好在威名素著,商量了一个时辰,总算是把大家情绪控制住了。夏侯惇在军中有便宜之权,代行军令不必请示,索性决意趁夜换防,调刘若、王图、殷署等部居前,把姜叙、赵昂、尹奉替到后面去,省得再起事端。

其实这会儿曹操已差刘晔观看阵容,并准备拔营撤军,夏侯惇还不知情;曹营嫡系与西军将士非但籍贯不同,军辎装备也差异甚多,换防移动的不止兵将,辎重也要搬,于是一场仓促调军开始了……

且说夏侯渊帐下有一假司马,名唤高祚,士卒不足千人,乃一撮偏师,驻于前军连营最北,出兵以来未曾接战。高祚一门心思立功晋升,本不愿就此移防,无奈令出如山。大军调度本甚密集,他位置最偏,西行一里再上山坡就是中军连营。他闻讯后并不匆忙,反正不用与别人挤,欲待各部迁完他再去寻空落营,因而传令开炊,打算吃完再动。

可他想得挺好,哪知饭没吃完就起了雾,高祚情知不好——此间地形不熟,在雾中迷路就危险了;于是催促大家快快进餐,饶是士兵仓促果腹,待收好军帐,四下已灰蒙蒙一片。

高祚稳住心神,领兵向西而行,可恨谷地乱石起伏、古树突兀,三拐两绕就辨不清方向了。好在曹军众而敌军寡,两军各占山坡,但曹军灯火比敌方密集,朝着光亮较强的方向去总是没错的。启程不久左侧斥候来报:“似有敌军向此移动!”高祚反倒笑了——早憋着寻个上进机会,若击退此敌岂不大功一件?反正雾气迷茫,就算打不过,逃总是能逃的。

于是传下命令:“全军左转,严阵以待,不可玩忽退缩!”士兵都铆足了劲儿举起兵刃,要给敌人个迎头痛击。怎料顷刻间地颤尘起,越发混沌不清,只听奔蹄声隆隆震耳。高祚大惊——莫非来的骑兵?山谷之内非骑士用武之地,至少曹军无大队骑兵开至此间,来的必是敌人。正思忖间,那队“骑兵”已至,却不交锋,径从右侧奔驰而过。

“气杀我也!”高祚破口大骂,“敌知我兵少,竟视我等如无物?老子非打他不可,放箭!”

有愣头青的将军就有愣头青的兵,大伙一通狂射,数阵箭雨飞去敌人依旧不战,逶迤而避;不闻人喊马嘶,却有阵阵“呦呦”之声。片刻工夫敌众已远去,曹兵斗胆追了几步,却见满地尸身甚为怪异,拔去弓镝细看,似是獐鹿,方知谬误。不过误后又喜,军中正缺粮,多取此物可充饥,况且鹿肉多鲜美啊!

高祚命人收起死鹿,士兵欢悦一哄而上,不想对面来了抢鹿的。深更半夜雾气迷蒙,两队人马都是为肉,走着走着就乱了。渐渐有人觉得不对,质问起来:“尔等是谁?”

事有凑巧,两边人口音很相近,敌友不明被对方这么一问,还真不敢说了。有人脑子快,立刻反问:“你们又是谁?”

“我……我取我的鹿,你管得着吗?”这一句就露出怯意了。

“打他打他!”

“他妈的敢动手,兄弟们,上!”

虽说动武谁也没动家伙,因为搞不清敌友,这种状态混在一起,彼此皆怀惧意,也不敢真搞清,挥挥老拳也就罢了,两边俱一般心思——若自家误斗,不伤人命就好办;若是敌人,好歹也算“作战”了,对上司也好交代。你一拳、我一腿,使绊子、背口袋,糊里糊涂打一阵,毕竟高祚贪功,按捺不住冲到前面自报家门;“敌人”连呼侥幸,原来也是曹兵,忙呼将领相见。

这支部队首领叫解剽,乃夏侯惇麾下一军候,只管五百人,并非前锋阵仗之师,是负责运送辎重、分发粮草的几路部属之一。他本来奉命将中军辎重运到前军,哪知刚刚到达就有传令官追到,说魏公已准备撤军,要他把辎重运回去。解剽领命就该回归,却见日间交战,谷中尚有不少丢弃的铠甲兵刃。管理辎重者最知装备不易,思量这些东西拾回去稍加修缮还可再用,汉中兵少想必也不敢出击,他便绕道往北,一边捡便宜一边撤退。不想天色转黑大雾弥漫,本是捡军械的却捡到几头死鹿,抬头一看,朦朦胧胧似乎还不少!解剽大喜,这等便宜多多益善,一路捡拾而来,于是“两军回师”了。

二将各报名姓归属,竟都是关中人,当即握手言欢。高祚暗忖——我乃征西偏将,他是伏波将军麾下,当多多逢迎,若结下善缘,日后借他美言,转军晋升也未可知。既拿定这主意,高祚甚为殷勤:“小弟兵虽不多尚可御敌,既然上差奉命转运,小弟愿护送。”

解剽是个没心眼的,高祚好歹是个假司马,他不过一军候,对方一口一个“小弟”,反叫自己“上差”,心里滋润得紧:“有劳有劳。”

“不敢当。”高祚环顾道,“你我皆往中军,既能迎面撞上必定有一方错了。”其实也可能都不对,一边是半路转向放箭“御敌”,一边是绕道捡便宜,再撞到一起乱斗一通,早辨不清东南西北。

解剽自信满满,拍着胸脯道:“莫看贤弟职位比我高,论带兵还是有所不及。”说着往右一指,“你看,虽道路不明,但那边高远处光亮甚大,必是主公所驻山冈。”

高祚欲结好于他,也不计较言辞:“有理有理,姜是老的辣啊。”于是兵和一处,齐往远处光亮而去——解剽道理没错,但若生上几十堆火烤肉,一样可以很亮。

二将有说有笑,不多时已混得烂熟,你一句“解大哥”,我一声“高贤弟”地聊着,士兵们也放松了警惕。约摸三更时分来至山坡下——西面山坡下!

高祚浑然不觉:“大哥辎重甚多,我叫弟兄们帮您搬!”说罢差了不少人相助,先扛起一头头死鹿往上运。

这山势虽不十分陡峭,可一头鹿百斤有余,背在身上不易攀爬,众士兵刚要放声叫人;不想上面主动下来人接应:“怎这般时候才回?”

“嘿!

你们倒机灵,早知道有好东西。”

“我们都吃上了,就你们慢!”

“雾大,差点儿迷路。”

“你们这些关西佬不行,还得本乡人。我们来,你们上去吃吧!”两军口音本不相同,但自马超遘奔汉中,带来不少关西籍贯的士卒,眼下共御曹军,竟无人起疑。

高祚全心结交、解剽大吹特吹,两人皆有相见恨晚之意,也没在意“援军”下来搬东西,互相搀扶着也上了山。不多时麋鹿搬完了,又搬粮草辎重——汉中军得讯,南郑后续军辎不日将至,仍未起疑;这边先上山的曹兵已凑到火边跟着吃上了,两军竟相安无事!关键是雾气太大,能见不过丈许,两军心思全在肉上,天赐美味取之不及,谁还在意给自己递肉的是谁?

高、解二将见部下散乱也不好再耽搁,正要拱手道别各自复命,又自雾中踱过一人,似乎也是中下级将官,攥着一支箭搭讪道:“二位辛苦,不过小弟有一言奉劝。”

连营将官数不胜数,军候部曲之流车载斗量,岂能全认识?解剽还跟着瞎客套:“职责所在何言辛苦?但讲无妨。”

那人抛下箭支,比划着诡异手势:“此肉虽好,毕竟天官所赐,不宜恣意而取。若失群带伤者,捕来杀之也罢,岂可大放弓箭,杀生以坏天和?倘上天降罪我教,岂不牵累大家?”

高祚听得稀里糊涂:“你到底想说什么?”

隐约见那人摇头:“兄弟不纳我言也不强求。不过咱弓箭有限,守备关山格外不易,杨将军知道必要责骂。天亮曹军再至……”

解剽实在愚钝,懵懵懂懂还往下听。高祚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当即拔出佩剑,抓住那人膀臂一把拉过,对准心窝狠狠刺下去!

“贤弟为何杀人?”解剽大骇。

高祚一脚把冤死鬼踢开,怨毒地瞪了他一眼:“你弄错了!”

解剽兀自不悟,却听四下厮杀声起——杀人还瞒得住吗?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怨愤私斗,既而察觉不对。天师道之人皆会偈语,一问就露破绽,霎时间勇者厮杀怯者逃避,两边胡乱干起来!

高祚挥剑又宰一敌,喊道:“误入敌营,快走快走!”

解剽腿都软了——加一块儿才千余兵,有一半管辎重的不善作战,撞入敌营岂非自寻死路?这会儿脑子都乱了,再加上雾气茫茫,已经辨不清方向。

“曹军入营了……快杀敌……”

高、解二将举目四顾,别说下山之路,连自己的兵都没瞅见几个,但闻喊杀声起,也不见几个敌人过来——全迷失在大雾中了!

高祚有心趁乱突围,却不辨方向,挥剑乱砍,也不知杀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越发生怯:“倘若误入敌营深处,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姓解的,你引的瞎道,倒是想想办法啊!”

解剽本非战将,举着佩剑颤抖不已,嘴里乱念叨着什么甲乙丙丁子丑卯酉,装作是教徒;闻听问话,不留神绊个跟头,剑也弄丢了,爬在地上东摸西摸,却抓到一面战鼓,猛然想起自己运的辎重,慌乱之际胡出主意:“擂鼓!”

他说擂鼓不过是助长军威,高祚还以为是雾中聚兵之法,也跟着大呼:“擂鼓!快擂鼓!”真有百余名杂兵手拉手跟得紧,东抓西抓,不管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找了六七面战鼓,死命一通敲。

却不料误打误撞,反惊了汉中军之心。那边杨任闻听敌人上山,还以为是大举来犯,提起兵刃东砍西刺,杀的却都是自己人;杨昂也从梦中惊醒,问明情势心下大骇,料想大雾之中难辨敌我,需设法将敌我分开,于是传令:“敌既擂鼓,咱们鸣金!”

军令传下,尖锐的敲钲声也起来,杨昂又命士兵呼喊:“鸣金是自己人!”

高祚越发大骇:“敌若闻声集结,我等将无遗类也!还怎么办?”

解剽这会儿倒稳住了,把牙一咬:“他们鸣金,咱也鸣金。”

这下真乱啦!

山岭间鼓声、钲声响成一片,分不清谁是谁?整个阳平关以北成了一团乱麻,军兵匆忙之中踢飞了柴火,烟尘与雾气交杂一处,更辨不清敌我了。胆大的瞧谁都是自己人,一下也不打;胆小的瞧谁都像敌人,乱砍乱杀;也有奸猾的,帐中一钻,外面塌了天都不管!大雾比黑暗更可怕,黑天举火尚可明辨,大雾天越举火越坏,照出来都是灰白的,眼花缭乱更不清楚。有人擂鼓有人鸣金,慌乱中还有人乱出主意,摸了只号角也跟着吹起来——山上都乱成一锅粥了。

你砍我杀自相践踏,十成倒有九成伤的是汉中兵。高祚、解剽算想开了,反正在敌人营里,干脆以乱就乱,闹得越乱越好,身边就那百余人,敌人过来一个杀一个。将将过了半个时辰,又闻喊杀声震天动地——大队曹军真来了!

曹操派人传令收兵,雾气弥漫倒成了掩护,前军各营都在整备,猛然间听对面金鼓齐鸣,还以为敌人偷袭呢!曹兵弓上弦、刀出鞘,摸黑列阵架起枪矛,着实乱了一场,可半天不见敌人过来,又听声音虽大却很远,实在摸不透敌人是何用意。派出斥候打探,也探不出个究竟。

雍州韦康旧部姜叙、尹奉、赵昂等与敌有仇,早憋着打场大仗,当初也是他们向曹操夸下海口说阳平关好打,这时能不出力?凉州的阎行、鞠演、蒋石等刚率韩遂残兵归顺,也盼着立功赎罪邀功新主。这些西北之士都特能打,再摊上个粗犷好斗的夏侯渊。雾气弥漫也搞不清敌人来没来,走到一半也不换防了,干脆后队变前队,西北降兵领路,张郃、徐晃、朱灵等部居后,奔着西边就冲。这回顺着声音跑直线,绝对错不了。

曹兵自谷东一口气冲到西边,根本没遇敌,北路趁乱就冲上去了;南山守军毕竟没乱,但北边一乱他们也慌神。上面瞧不清下面,只管往下扔石头;下面更看不见上面,好在曹军箭多,敞开射吧——两军在雾里打起了糊涂仗,人没死几个,响动却不小!

刘晔奉命巡营,刚下一半山就觉情形不对,看也看不清,找人打听才知又交上仗了,而且有人已经攻上去了;忙不迭又跑回中军帐,激动地都喊破嗓子了:“主公万不可收兵!破敌制胜就在今夜!”

曹操原本病歪歪的,铺盖都叫孔桂收拾好了,闻听此言又来精神了,立刻下令全军出动。曹彰就等这句了,别人还没动,他先带一队虎豹骑去了,曹真、曹休没办法也跟着去了,别的将官也在后面追,六七万曹军大举进攻……

张卫镇守平阳关,这一夜就没做好梦。先是金鼓齐鸣,后又来了奏报,说敌人大举来犯;登上城楼却只见蒙蒙白雾,但闻喊杀声惊天动地扑面而来——看不见比看得见更吓人,大峡谷回音缭绕,把曹军气势扩大了好几倍!开始他还沉得住,渐渐北面乱了,南面也乱了,嘈杂之音似从四面八方而来。

张卫急得满头大汗:“敌人何以入我连营,莫非从天而降?曹操真妖人也!”曹操若亲闻此言只怕要笑,这辈子骂他的人不少,所骂之言却甚是有限,无外乎“赘阉遗丑”“篡国老贼”之类,如今花样翻新,竟多出句“妖人”的评语。

但光骂有何用?城内守军只五千,凭关守险尚可,出去应战不过杯水车薪,只得打发斥候探听情况,希望熬到天亮雾散在想对策。可派去的人久久不归,喊杀声却越来越近。张卫愈加不安,在城上踱来踱去,他本不似兄长那般信道,平日极少修行,今日却也忍不住念起《太平经》:“守一明之法,万神可祖,出光明之门……守一精明之时,若火始生时,急守之勿失!”这会儿念什么咒也没用,魂魄都飞了,谈何抱元守一?

苦苦挨到四更,斥候兵终于回来了,浑身是血仓皇禀奏:“北山陷落,南山苦战,杨任已死于乱军之中。”

“天亡我教!”张卫大叫一声瘫倒在地,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弃、弃关逃命吧……”

兵进南郑

建安二十年七月,曹军打破阳平关,争得蜀地门户。在曹操一生征战中这次胜利是最侥幸的,鹿群袭营、部队迷路、大雾茫茫,诸多因素成就了这场胜仗,或许当真是老天帮忙吧。

可对于张鲁而言就是“天官降罪”了,阳平关集结了汉中最精锐的部队,这一战死伤逃亡散佚殆尽,本钱赔个精光;张卫虽连夜逃回南郑,却已无力再组织抵抗。无奈之下张鲁只得放弃南郑逃往巴中,投靠蛮夷部落。他一走等于把汉中拱手让给了曹操,不到半个月时间南郑、沔阳、成固、褒中、锡县、安阳六城相继被曹军占领;盘踞在上庸、西城的申氏土豪也迫于无奈献城归顺;再加上本已在手中的房陵,整个汉中九县完全落入曹操掌握,一条连接荆州与益州的交通线打通了……

当曹操率群僚踏入南郑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无不使他们惊讶,这简直是来到了另一个国度。这里的百姓已在张鲁统治下生活了三十载,汉家法令丧失殆尽,所有人遵循的都是天师道教义。年少之人自生下来就在这片土地,汉中又艰险四固,不啻为国中之国,有些人竟不知汉家天子为谁,也不清楚天下是何等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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