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妃嫔大多随驾,让人意外的是,连延禧宫的良妃都跟着出门了,但只有德妃娘娘见过她与她说过话,此外良妃不是在马车里就是在帐子里,再没有别人看见。
而八阿哥见机会难得,十分想在猎场里和母亲见一面。
早年行猎,阿哥们个个儿意气风发,策马奔腾能扬起几丈高的沙尘。但如今年长的几位都年过三十了,没有了二十啷当岁那会儿的拼劲,骑马上猎场,更多的是想着如何哄皇帝高兴,哪儿有心思和猎物较劲。唯剩下那几个弟弟,还会挥舞着鞭子冲进去,正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此行要逗留两个晚上,第一天白昼的热闹过后,夜里篝火冲天歌舞升平,皇帝偕众妃嫔与群臣同乐。臣子后宫都好久不见皇帝如此高兴,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不敢给皇帝添半分堵。
皇帝身边是女眷,女眷们往下是皇子宗亲,再往后才是文武大臣,隔得老远,大臣们不免要对皇帝身边的妃嫔评头论足一番。而今尊贵的几位,年纪都不小,安安静静坐在一侧,陪在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是和嫔、密嫔几位。她们也不再是十几岁年华,细想一下,皇帝这些年并无新宠,永和宫地位稳固之外,转来转去就这几张脸。而一些暖过床的宫女,根本不配在这种场合露脸。
议论到延禧宫的传言,且说此番良妃随行,但今晚并未列席,就又成了一个话题。联系到皇帝近年无新宠,很多人都赞同一个说法,就是怕新宠年轻心思浮躁,别勾搭上了皇子们,让皇帝一把年纪了再被扣一顶绿帽子。
热闹之中,八阿哥不知不觉退出了坐席,以巡视关防为借口,带着侍卫到周边去走了几圈。之后见宴席上没人惦记起他,犹豫再三后,与侍卫分别,只身一人往良妃的营帐而来。
妃嫔们的营帐,是七阿哥提前带人来搭建好的。胤禩知道这件差事在七哥手里,便央求他将良妃的营帐上做个记号,好让他顺利找到母亲所住的地方。此刻夜色深深,没有篝火照亮的地方,几盏灯笼几束火把隐隐约约照着路,时不时有侍卫巡防而过,八阿哥都巧妙地避开了。
照着七阿哥留下的记号,顺利找到了母亲的营帐,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难道这会儿工夫,母亲已经安寝了?他立定在门前想了好久,自己上一次见额娘是几时?这两年的除夕元旦,她都不曾露面,胤禩甚至一度怀疑,母亲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
正好有人打起厚重的门帘出来,乍见门前站着个男子身形的人,那人吓得失声惊叫,胤禩忙道:“是我。”
出来的人,正是香荷,她手里捧着洗脸盆,似乎刚伺候主子洗漱,细细辨出来者的确是八阿哥,才松口气道:“八阿哥您这么出现,真是把奴婢吓坏了,如今奴婢连太监都不让进延禧宫的门,娘娘礼佛清修这么多年,怎么就惹出那种官司。真怕您现在来一趟,明天早晨就又有人传,说娘娘在营帐中私会男子。娘娘真是太委屈了,万岁爷也不给做主。”
胤禩听得眉头紧蹙,不想与香荷多说什么,只问:“额娘睡了?”
香荷道:“才躺下,八阿哥您等一等,奴婢进去问问。”
胤禩却拦着说:“不必问了,我们母子还有什么可避讳的,你在这里守着,我进去就……”
“你不必进来,我不想见你。”
可突然,熟悉但久违了的声音响起,母亲似乎就站在门帘后头。一道帘子,把骨肉亲情生生地隔开了。
“娘娘,八阿哥都到门前了。”香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甚至伸手想去挑起帘子,可她还没摸到手,主子就在帘子后说:“多少人盯着你看呢,我已是一身恶名,你又何苦来做个孝子?被皇帝厌弃的人,你也该厌弃,这才是君臣之道。”
香荷的手哆嗦着,终究没敢去挑起帘子。秋未深,却感觉到身边的人一身寒气,她稍稍侧身来看八阿哥,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面上的神情,可眼眸里微弱的光芒,无不诉说着他的无奈和痛苦,亲生母子,为何到了这般地步?
“额娘,请保重身体。”胤禩终于出声,他没有强求。
“八阿哥。”香荷热泪盈眶。
“你好好伺候娘娘。”胤禩吩咐,“香荷你也有年纪了,自己同样要小心,你若有什么事,额娘身边再没有人了。”
“是,可是八阿哥,您……”
香荷的话没说完,落寞的人已转身走开,周遭太黑暗,不消片刻就再也看不到身影。她捧着脸盆不知该怎么办,里头主子的声音又道:“你歇着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了。”
“娘娘。”香荷哭着道,“八阿哥到底做错什么了?”
可是里头再无声音,香荷等了好久也没见回应,唯有抹了眼泪退下。
那一夜,营地里安然无事,隔天皇帝要观众皇子皇孙及宗室子弟赛马,年轻的福晋郡主小姐们也会凑个热闹。岚琪的帐子里,十三十四家的一大早就过来侍奉婆婆洗漱穿戴,绿珠带人摆上早饭。她们离得略近一些,便等着外头来人传话,不知皇帝今日是怎么安排的。
大半个时辰后,才有人送来消息,说是请娘娘福晋们一起到大帐去,看看今日哪一位能得头名。
岚琪带着儿媳妇逶迤而来,各宫女眷都在了。她刚刚到佟贵妃身边,就有延禧宫的小宫女来请安,说她家娘娘身子不适,不来观赛。
宜妃在旁说风凉话:“知道身子不好,就别跟着出门。”
没有人理会宜妃的话,也没有人愿意谈起良妃,年长的都看透了,年轻的没那资格和胆量。气氛正有些尴尬,太监来禀告说诸位皇子前来行礼,福晋们都纷纷起身等待,便见众阿哥穿着骑马装依序而来,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做娘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各自殷切地嘱咐他们骑马要小心。
弘明正坐在岚琪怀里,原本活泼好动缠着祖母要这个那个,忽然见父亲和叔伯们来,一下变得规矩老实。胤祯却还像模像样地上来拍拍儿子的脑袋说:“给我老实待着,要是淘气不听话,回去结结实实揍你。”
小弘明把脸埋在祖母怀里,不敢看父亲。岚琪自然心疼孙子,责备胤祯:“自己还毛毛躁躁的,倒会训儿子,一会儿骑马稳当些,你就爱横冲直撞。”
母子说话时,岚琪原本是转过脸要去看胤禛和胤祥的,不经意地发现不远处一束目光正看着自己,她几乎与那人四目相对。竟是八阿哥不知做什么,一个人站在那边,似乎一直都在看着岚琪这里的动静。她心里觉得奇怪,可再转过目光,八阿哥已经走开了。
之后再叮嘱胤禛和胤祥几句,便催他们赶紧离去。众阿哥陆陆续续都走了,荣妃对岚琪感慨道:“那会儿大阿哥还没有弘明大,太皇太后终日带在身边,我们也是来这里陪皇上行猎。惠妃说,盼着大阿哥将来长大,能和皇上一道骑马打猎,眨眼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却物是人非。”
岚琪怕弘明听着大人的话心里犯嘀咕,回头不清不楚地传出去,儿子们听了不知怎么想,便让环春领着去找其他孩子玩,自己把被孙子蹭乱了的衣衫理一理,满不在乎地说:“姐姐在,我也在,皇上安康,儿孙满堂,何来的物是人非?”
荣妃眼神微颤,但旋即便笑:“说得好。”
此时场下号角长鸣,皇帝走上前,众妃嫔及宗室女眷皆起身行礼。皇帝站在高处,阿哥和宗室子弟们整齐地站列在底下,他们身后有侍卫牵着马
,见皇帝上前,纷纷单膝跪地山呼万岁。
玄烨抬手,梁总管捧上黄绸铺垫的漆盘,金灿灿的绸缎上卧着一把炫目的匕首。皇帝朗声道:“得了头名的,朕赐御用短刀。末名的,就去上驷院,给朕养半年的马。”
笑声骤起,底下兄弟们不知说什么,十七阿哥嚷嚷着:“我才不会是末名。”又是惹来一阵笑声。
玄烨轻咳一声,周遭顿时静下来,便有人来请皇帝发号施令。而场下众人纷纷从侍卫手里接过缰绳跨马而上,马蹄声此起彼伏,慢慢都走到了起跑之处。
女眷们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两步,勤贵人因听见儿子在底下嚷嚷,伸出脑袋看了看。荣妃正好与岚琪道:“十七阿哥不小了,勤贵人心里一直很忐忑,终归是我们来为她做主的。”
岚琪颔首笑道:“十七阿哥聪明懂事,万岁爷一直说要找个好人家的姑娘,我心里有一个人,就是怕勤贵人不乐意。”
她们正说着话,皇帝突然发号施令,但听马蹄声震天响,把荣妃和岚琪都惊了一跳。那边十三福晋和十四福晋像小姑娘似的激动着,岚琪眯着眼睛在尘土里寻找儿子们,果然是胤祯胤祥冲在了最前头。
赛马要跑到前方的树林里,拿到挂在某棵树上的令牌再跑回来交给皇帝才算赢。跑得快是好,可进了林子能不能找到令牌,就要看运气。宜妃不高兴地说:“万岁爷就爱找事儿,这下子兄弟几个一道发现令牌,难道要打起来互相抢吗?”
这话没轻没重,说的却是事实,连岚琪都提起了心,生怕林子里出点儿什么事。而宜妃喋喋不休,等众人归座后,又酸溜溜地说:“德妃娘娘那儿,还不是早就知道东西挂在哪棵树上,四阿哥十四阿哥不会走冤枉路,就我们那几位阿哥,傻乎乎地满世界转悠?”
见宜妃明着挑衅德妃,其他人连劝也不知如何开口。可这里不只是皇帝的女人,还有宗亲和大臣家的女眷,宜妃口无遮拦,她们听去就是笑话。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荣妃也别过脸避开这事儿,岚琪却端着茶碗笑悠悠道:“你怎么就说出来了?可是胤祺告诉你的,那孩子真是实心眼儿,我叫他别说的呢。你放心,他们打不起来,不就是哄万岁爷高兴吗,自家兄弟,有什么可争的?难道一把匕首,他们还没见过?”
忙有人附和岚琪的话,几句玩笑把尴尬掩饰过去。宜妃没占上风,正满脑子想着如何再对付岚琪,忽然底下一阵笑声,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十七阿哥骑着马从林子里钻出来了,在外头呆呆地打转几圈,又一头扎进林子里去了。勤贵人脸都红了,旁人都在说:“十七阿哥是迷路了吧,怎么原路返回了。”
勤贵人脸皮薄,笑也不是,也不知该说什么,岚琪和荣妃对视一眼,便把她叫到身边去说话了。
林子里,众人进来后,大部队就散开了,皇帝不可能在近处放令牌,令牌都挂在林子深处。宗室子弟和大臣家的公子哥儿,是不敢跟阿哥们争的,看他们各自往那边走,才纷纷散开。
而他们便是得了令牌,也不会头一个冲出去,总要等等看外头的动静,不早不晚地跑回去就好。
十七阿哥迷路原路返回后,再次钻进来,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也不知该往哪里走。四处看看,找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就往林子深处去。不知走了多久,看到十三阿哥在前头,一时激动策马上前,喊着:“十三哥。”
可胤祥却转身示意他别出声,胤祥翻身下马,让十七阿哥也下马。弟弟有些紧张,轻声问:“十三哥,遇到熊了吗?”
此刻他们所在的层层树木之后,两匹马站在一棵大树下。这棵树的树枝上,用红绸带挂了一块令牌,令牌只有一块,握着它的手却有两只。胤禛和胤禩,大概这辈子头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争一样东西,但很显然,是胤禛先到这里。
十七阿哥没有看到这一幕,他个子还不够,刚刚骑马过来也只看到十三阿哥。此刻十三阿哥带着他走远,他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能到前面去,十三正犹豫,弟弟忽然说:“十四哥过去了。”
胤祥一紧张,皱眉转身找,果然见十四骑马的身影闪过,正朝四哥那边走去。他心里放不下,想过去又怕十七跟过来,犹豫再三横下心对弟弟说:“一会儿不管我们看见什么,你出了林子都要忘记才行,十七最懂事了,是不是?”
十七阿哥半知半解,但见兄长紧张,便郑重地点了点头,跟着往前走。终于在隔开不远的地方看清了那里的人,四阿哥和八阿哥停在一棵树下,而十四阿哥正缓缓朝他们走去。
胤祯是先看到八阿哥才过来的,结果走近了竟闪出四哥的身影,再看到他们俩一上一下拽着悬挂令牌的红绸带,心里咚咚直跳。引马慢慢靠近后,尴尬地笑道:“四哥、八哥,你们这么僵持着,就该让人家先找到去抢头名了。”而另一侧,十三阿哥领着十七阿哥,应声从树丛里走出来。
十七阿哥的生母虽然只是个小贵人,可钟粹宫是德妃昔日的福地,端嫔成嫔都是德妃那一边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胤禩现在一个人对着四个都可算是永和宫出来的皇子,更不要说老四老十三,还有十四之间的羁绊,真要发生冲突,他半点儿便宜也捞不到。
“胤礼,过来。”胤禛突然出声。
十七阿哥怔了怔,背后却叫十三哥推了一把,他战战兢兢地走到树下,只听四哥说:“伸手接好了。”他本能地伸出手,但见四哥从腰间抽出短刀,划拉一下把红绸带割断了,令牌落下来,可胤礼没接着,慌张地弯腰去捡。他这样让马匹感到不安,马蹄子一通乱蹬,八阿哥和四阿哥慌忙勒马跑开,生怕伤着十七弟。
胤祥跑上来问弟弟有没有事,胤礼脸上涨得通红,捧着手里的令牌,怯然问:“十三哥,这是给我了吗?”
可边上八阿哥调转马头,什么话也没说就钻进林子里去了。十四阿哥左右看看,嘀咕了一声:“我不浪费时间,你们可真磨蹭。”也朝着八阿哥跑开的方向去了。
胤禛则翻身下马,过来问弟弟有没有受伤,而后对他说:“你拿着令牌出去吧,皇阿玛若问你,你怎么说?”
十七阿哥迷茫地看着两个哥哥,半天才道:“我自己找到的。”
胤禛微微一笑,让十三把弟弟的马牵来,然后扶着他上马,让他小心些钻树林。目送着弟弟慢慢走远,胤祥才终于开口问:“八阿哥他想干什么?”
“昨晚他在良妃的营帐外又吃了闭门羹,你知道的。”胤禛却道,“对他,该计较的事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但像刚才的事,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胤祥,敏妃娘娘虽然命薄,但你的命数并不差,你我上有额娘疼,身边有贤妻扶持,他呢?”
胤祥叹息,连连摇头:“好好的兄弟们,怎么就成了这样?”
胤禛苦笑:“我也记得当初他在长春宫被奴才欺负,我带他回承乾宫玩耍,那时候多好?想想,果然只有小孩子爱憎分明,成了大人,只看得到利益二字。寻常百姓家,还为了房产田地打破头,何况我们天家皇子?”他牵过自己的马匹,笑道,“走吧,继续去找令牌,难道你想去上驷院养马?”
而林子外头,十七阿哥一马当先冲了出来,观赛的人笑着,以为十七阿哥又迷路了。可看他一股脑儿地往御前跑,手里拎着金灿灿的令牌,掌声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虽然小小的十七阿哥得了头名很不可思议,但也是值得高兴的好事。
胤礼一路到了皇阿玛跟前,梁总管从他手里接过令牌,笑眯眯地捧给皇帝,恭维着:“万岁爷,十七阿哥真是少年英雄。”
玄烨瞥见那红绸带上有被刀刃割开的痕迹,再看胤礼,只有马背上的箭矢,并没有带短刀长剑。他心下一笑,但面上则夸赞儿子:“果然你年纪小,最活络了。”
十七阿哥心里紧张,而且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他,想到刚才莫名其妙的一幕,想到生母常对他说千万别去哥哥当中搅和,他定下心说:“皇阿玛,是儿子运气好,刚刚迷路出来打了个转,回去大家都走到深处去了,那么巧近处这一块牌子,叫儿臣找到了。儿臣骑马射箭都比不过皇兄们,就是运气好些。”
玄烨笑道:“你明白这一点,朕也欣慰,用了午膳打猎时,你跟在朕身边。”
十七阿哥忙屈膝领命,但之后就被端嫔等人叫过去,怕他在林子里钻时被树枝割伤了。勤贵人更是又惊又喜,而刚刚德妃娘娘向她许了一件事,就等着皇上示下。一直担心儿子未来的福晋会不如兄弟们,这下她算是安心了,只是事情还没公开,不敢随意说出口。
之后皇子和宗室子弟们陆陆续续归来,十七阿哥得了头名,他们都很惊讶。最后一名是宗室里一位年轻的贝子,平日里一向是文弱书生,玄烨便没罚他去养马,让他跟着三阿哥一道去修字典。
上午的事儿散了,女眷们回营帐歇着。午膳后皇帝带着人去打猎,岚琪叮嘱儿子们要照顾好父亲,她和儿媳妇们在帐子里逗孩子说闲话。都有些懒懒的时候,门前宫女禀告,说勤贵人求见。
岚琪以为勤贵人是兴奋早晨的事,算是人之常情,正好身上困乏,让儿媳妇们歇着,自己出来说和勤贵人去散散步。勤贵人无所谓在哪儿说话,可一脸紧张,等随娘娘走到空旷处时,才紧张地说:“娘娘,胤礼他作弊了,万一皇上知道震怒了,会不会狠狠惩罚他?”
“作弊?”岚琪不明白。
原来十七阿哥回去,就找着机会把这事儿告诉母亲了,勤贵人听得心惊肉跳,再三叮嘱儿子不能声张。但左思右想这不是什么好事,皇帝不追究没事,追究起来,儿子可要吃苦头了。再想想德妃娘娘上午才和自己许了一门婚事,盼着能让德妃亲妹妹的闺女做她儿子的福晋,这要是出了什么事,皇帝不答应了,再去哪儿寻这样好出身的女孩子。
岚琪听说四阿哥八阿哥争一块令牌,后来十四阿哥也到了,最后让十七带了出来,她想象不出那样的光景。勤贵人从胤礼嘴里传过来的话又必然会有偏差,她虽然担心,还不至于紧张,先安抚勤贵人:“这事儿瞒着的确是不好,皇上的脾气向来最讨厌被人欺骗,欺君可大可小,你来告诉我,我自然要帮你。你安心回去,等我问过四阿哥他们,再决定是否要对皇上坦白,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许不说也不见得是坏事。”
打发了勤贵人,岚琪便心事重重,想到今早儿子们来请安时,八阿哥站在远处看着自己的模样。他这一年一年的不如意,没把他逼疯已是这孩子内心极其强大,但总有什么事是他不能承受的。如果良妃坐实了私通淫乱的罪名,八阿哥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十三十四家的,见婆婆神情严肃,都是识趣的人,带着孩子悄悄离去,不敢给婆婆再添堵。后来皇帝带人从猎场归来,稍事休息后又有篝火夜宴。岚琪再出现时,早把脸上那些担忧散去,坐在席间落落大方,谁也看不出什么。
完颜氏坐在胤祯身边,小声对丈夫说:“额娘下午不大高兴呢,和勤贵人说了会儿话,神情就不一样了。不过这会儿瞧着不坏,反正你别毛毛躁躁的,小心些。”
胤祯听说勤贵人,猜想该是胤礼对他的生母说了什么,眼睛便满场转悠,找到了四哥,也找到了十三哥,可是八阿哥又不见了。
完颜氏听见胤祯喊来近侍问八阿哥在哪儿,她没听清楚后面的话,但丈夫转过身后,她小声说:“我今天到处听人说,八阿哥昨晚去给良妃娘娘请安,又被拒绝了,八阿哥今晚会不会又去了?”
胤祯沉着脸,好半天才闷声道:“你不是说叫我别和他往来,还管这么多?”
果然,八阿哥是半道中退席,又去巡查关防。可是逛了几圈,还是走了昨晚的路,来到母亲的营帐前。这次却连香荷都没见着,只和他隔了一道帘子说:“娘娘已经睡下了,八阿哥您走吧。”
香荷的声音是哽咽的,胤禩不明白她为什么哭,若是在可怜自己,堂堂皇子被一个老宫女可怜,真是悲哀极了。
可是今晚,八阿哥转身要离开时,眼前竟过来七八个人。他们之前没有点灯笼,似乎是看到八阿哥察觉了,才拿出火折子。灯笼一盏一盏亮起来,胤禩看清了被拥在中间的,竟是皇帝。
“皇阿玛。”他醒过神,赶紧迎上前。
玄烨立定了,将他细细看了两眼,道:“你连着两个晚上不见踪影,朕就想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皇阿玛恕罪。”八阿哥躬身道,“儿臣不该擅自离开宴席,可是额娘贵体有恙,儿臣实在放心不下。皇阿玛,您是来看额娘?”
玄烨摇头:“朕是来看你的。”
胤禩面色一紧,可不是吗,父亲刚才已经说了,他是来看自己在做什么。
此时,帐子里的人听见外头的动静,香荷迎了出来,伏地向万岁禀告,说良妃已安寝。玄烨没言语,还是跟在一旁的梁总管把香荷打发了回去,他反而转身走开了。胤禩呆滞地看着,不知该跟上去,还是静候父亲离开。可最近的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早晨盯着永和宫母慈子孝的场景看得发呆,在林子里中了邪似的去抢四阿哥先拿到的令牌,再这样下去,他会崩溃的。
“皇阿玛。”胤禩喊了一声,匆匆几步追上来,绕到皇帝面前,单膝跪地诚恳地说,“额娘洁身自好,一辈子以皇阿玛为重,如今谣言纷纷,额娘如何能承受?皇阿玛,儿子求您出面为额娘正名,这样下去,额娘会抑郁而终的。”
玄烨俯视着他:“你是怕自己,不是朕的血脉?”
胤禩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另一只膝盖也跪到了地上,双手撑在土里,大声说:“皇阿玛,儿臣经不起这样的话。”
玄烨冷声道:“你要朕出面为你的母亲正名,不就是让朕去告诉全天下人此地无银三百两?这种事,根本就不该提起来,去争辩有还是没有,不论结果如何,都是耻辱。”
胤禩浑身打战,他糊涂了?还是没想到这一层,他原本是一心一意等母亲一个准话的,怎么突然绕到父亲身上来了?
玄烨恼怒地问:“你额娘安居延禧宫,对这些事不闻不问,就是她的态度,你不懂?”又道,“还是你记着朕当初说她是罪籍出身,就以为朕故意挑唆这种事来侮辱她?”
胤禩慌极了,忙道:“没有的事,皇阿玛,儿臣从没想过。”
玄烨哼笑:“但愿你没有这么想,若是对此念念不忘,就是怨恨朕没答应那些大臣的请求,立你为太子了。”
胤禩彻底崩溃了,伏地痛哭:“皇阿玛……”
可皇帝对一切视若无睹,冷漠地拂袖而去,留下八阿哥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幸好随行的人不多,那边沸反盈天的热闹里,又有几个人能想到,这一处黑暗里,还有无助可怜的八阿哥。
隔开几步远的帐子里,良妃静静地坐在榻上。香荷已经在门前哭得蜷缩成一团,她还要死死捂着嘴不能出声。等外头终于静下来,她才爬到主子身边问她:“为什么呢,娘娘,八阿哥太可怜了。惠妃已经得到报应了,您就不能对八阿哥好一点儿吗?”
良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静地说:“那你来告诉我,怎么才是对他好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