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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节(1 / 1)

江玉枫年过总角,再不用日日跟着魏熠食宿同居,每天日过正午就能还家。江夫人多年心结放下,她的儿子在宫内养的极好。高德远致,德厚流光,合着常年沾染的天家风度,跟魏熠站在一起,也并不逊色多少。

光阴又过数度春秋,梁胡仍未起战。薛弋寒从开始一年数度回京,渐渐到一年两回,再后来干脆就出了年节外,有召才回。朝堂有人上奏道“不妥,哪有为人将者,偷生十余年。若胡人生计疲敝,平安二城外仍有大好河山,当属中原。薛将军偏安一城,怕是有养寇之心”。

“但求无损黎民分毫,胡人永不踏我大梁国土。莫说养寇自重,便是弋寒要这个位置,朕也一并给了他。”

此时太子刚够年岁早朝,江玉枫以随侍之位候于百官最末。一众文武散罢,江闳没能与儿子一起归家。

按惯例,江玉枫还得跟着太子耗上好几个钟头。文武艺耍,什么玩意儿也不曾落下。他在宫中呆了这些年,和宫外的事物反而有所生分,连跟江闳都不如幼时亲热。不过年岁大了许多,习礼教而知自持,倒不算太反常。

江闳并未过于在意,他为父,也为人子,知道这种心理变化。终归江玉枫忠孝仁善,非糊涂。当晚江府晚膳,席间家常,江闳随口问些功课见解,江玉枫难免提起太子。

此时魏熠非帝,算不得妄议君王,江玉枫以往也常提起与魏熠思想异同之处,江闳自是没有阻止。说的多了,就提到早间“薛弋寒养寇自重”一说。

江玉枫语气丝毫不改,他和魏熠所见略同。自古疑人不用,薛将军一心为国,此表与诋毁无异。若非此刻太子只能听朝,不得干政,非得好好与那官员说道一番,倒承蒙陛下仁心圣明。

江闳又被那张大饼卡住喉咙,呼吸急促间,囹圄于当年君臣书房私话。仍是一贯的想不起全部究竟,就记得其中一句:

“朕,多希望一辈子当个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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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梁

“朕听闻卿家偿愿,府上不日有丁口之喜。”

“儿孙者,福承天赐。朕早些年福薄,亏了皇后顺利诞下太子,宫里人气儿才旺了起来,不至于让朕愧对列祖列宗。”

“文武依仗,却是子嗣缘寡。弋寒就不提了,三四次要给他续个清白人家的好女儿,他那倔脾气,倒让朕下不来台。你府上也就玉枫一根独苗,还被朕给巴巴藏在宫里了。”

“你看朕这语气,明明是好事,倒说的患得患失,凭白扰了卿家喜悦。今日叫你来,也不为甚国家大事。只早间你家小儿和太子一道,前来与朕探讨所习学问。说是……有一事不解,太傅所答亦不能让他二人心悦诚服,非得找个父母敞开心扉方能得其果。”

“韩非六反有言:‘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此俱出父母之怀衽,然男子受贺,女子杀之者,虑其后便,计之长利也。故父母之于子也,犹用计算之心以相待也’。”

“这个父母之于子,犹以计算之心以相待,卿家以为何解?”

“臣以为,此计算非算计,而计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犬子愚鲁,祸连太子,望陛下恕稚子无知”。江闳额上冷汗涔涔,躬身在侧,不敢直视魏崇。

“非也,你坐着好好说话便是,朕还能跟个孩子过不去?依卿家所言,贺男而杀女,是为人父者计之深远,然婴孩何罪?凭计之深远可杀否?”

“可”。

江闳坐回椅子上,目光坚定:“君要臣死,父要子亡,家者,国也。国者,为政犹沐,虽有弃发,必为之。”

执政,就像洗头一样,虽然每次都会掉头发,但一定要洗。

“为政犹沐,卿家说的好啊,身为君王,总有不欲行,而不得不行之事。朕,倒希望一辈子当个父皇。”

江闳从御书房退出时,一身里衣湿透。朝堂之上,并不鲜见魏崇凛然神色,但今日如此逼人之势还是没见过多少,尤其是独独叫了他一人来。

梁自来不禁百家之术,但多以儒道两派为尊。虽法家名篇也是不能落下,只这人心算计之事,于太子而言,年岁还是早了些。一个人早早知道那些机巧手段,而力不能自控,不过徒增烦恼罢了。何况,太子还是生于皇家。

江闳不知那太傅老头是不是多喝了两口,所以拿错了书,但他没胆也没功夫去向江玉枫求证是不是真学到了这。若说初还有不解,魏崇又多提了两句薛弋寒,所以疑惑便拨开云雾见青天。

魏崇哪儿问的是什么父子,他问的是君臣啊。

魏崇为君,魏熠……为臣。

江闳想过魏崇与薛弋寒应如唇齿,虽互为相依,但免不了有个磕碰,绝不是二人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推心置腹。但他从来没想过,梁国的镇北大将手上,居然没兵符。

这不是阴差阳错,这就一抱薪救火。

万一胡人举兵,薛弋寒有几个脑袋够回来取令,西北那带又何以布防?当时他尚无余力去想这一档子破事,更重要的抉择摆在眼前,那就是魏崇再三强调的……薛家代代单传。

江闳顶着一脑袋糨糊回了府,他对薛家单传的缘由明白的飞快,他弄不明白的,是江家要不要单传。

薛家手握重兵,既然是要留个质子在京,单传自然是更有威胁力度。而江家不过文臣,仓廪实方有荣辱一说,真要天下大乱,那点子忠孝仁义能约束谁?

杀人饮血的刀,还是裹尸踏骨的马?

江闳不明,魏崇是为的何事与他讲这些。他也记不起自己究竟有没有跟哪个同僚透露过后宅之喜。按理是没有过啊,这娃一日没落地,谁敢真真切切的说有了。他又想着是不是江夫人和哪家贵妇姨婆说走了嘴。这也好像没什么根据,那又不是长在江夫人肚子里,有什么好说道的。

他恍恍惚惚从马车上下来,踉跄着进了大门,想去看看那小娘子,奈何步子歪歪扭扭,像是要倒。贴身小厮紧赶着上来扶了一把,问“可是朝事操劳,夫人早早备了固气的茶汤,要不要小的去端一碗来。”

说罢偷笑着嘟囔了一句“固气安胎,夫人说老爷也喝得,倒省了事了”。

江夫人与江闳自来琴瑟,这玩笑应不似作假。小厮知江闳因那小娘子有孕格外高兴,本是想讨个好,江闳只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小厮先去,都不知听清没听清说的是啥。

“朕,倒希望一辈子当个父皇。”

江闳撑着回廊石柱,想着这句话,总觉得怎么念怎么不顺口。皇帝是想说享受为人父的喜悦?那应该说“朕,倒希望一辈子当个父亲”才对,还能再亲热些,念叨一句“朕,倒希望一辈子当个爹爹。”

太子必然是这么叫过,皇帝有感而发,该是选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个词。江闳想着江玉枫牙牙学语之时,就是这般奶声奶气的喊“爹爹”,再大一些,就没了。

他眼看着要再有,如今也要没了。

魏崇,是希望一辈子当个皇帝。如此,才能一辈子是父皇。

有些事,瞧来是错的,但未必能改,起码梁数百年来,无一例镇北将领之事。说是薛家满门忠烈,焉无其子为质之功?

上下之接,无子父之泽,而欲以行义禁下,则交必有郄矣。父母犹以计算之心相待,君臣无父子之恩,若以仁义去约束控制臣下,则必有裂痕。

此,韩非六反之说也。

江闳不知皇帝为何不强令薛弋寒送子回京,以薛弋寒的为人,君王有令,量来并不会违背。从人性本恶上说,薛家小儿回京,应是皆大欢喜。君王不生疑心,将领难有反意。

更重要的,下任帝王有势可依,而这个势又不足以威胁当朝天子。

魏崇,是要当一辈子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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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梁

他既是要当个一辈子的皇帝,魏熠就必须安安心心当个太子。

说什么父子情深,天下凡非天子者,皆为臣。魏熠一日不登基,一日,就是个臣。偏偏这个臣,只要稍稍向前,便是龙袍加身。

一步错,步步都得错。

若是薛家小儿为质,西北离京千里,太子纵有心抬脚,亦是无力与人合谋。便是薛弋寒被风雪吹昏了头要扶植太子上位后弄权,那几十万大军也不能悄无声息来京。

而江府不同,江闳本就在京。如今西北兵符又全部回来了,若太子夺得兵符在手,连江府逼宫,名正言顺登基,想来也出不了大乱子。

天下安有数十年太子乎?然皇帝再再活个数十年,似乎一点问题都没。

江闳瘫坐在回廊凉椅上,思考着自己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太子不过十来岁,如此揣测君王用意,太恶了些。

他扶着椅上栏杆缓了一会,还不见小厮来,估摸着是真去端了茶汤。起了身要走,想是坐的久了,突然起来,顿觉眼前一黑。

太子魏熠是还年幼,可他江闳不小了啊。

天子究竟是在防谁?

管他江闳手腕滔天,权倾朝野,只要江玉枫是魏熠的手足,江家……能翻到哪片天去?

太子入学算不得兹事体大,多了个伴读自然也就不值一提。薛弋寒年节回京,方知江玉枫一事。这个从刀光铁影里出来的人,看向江闳,眼里悲悯长久挥之不去。

此时离江府小娘子滑胎已颇有一段时候,江闳对上薛弋寒目光,只有错愕不解。他不甚明白,江府何事令薛大将军生悲?

当初一盆盆淋漓血水埋于江府后院,江夫人连日惊惧,下人嗫喏着说“夫人莫不是撞邪,请个灵验的法师来看看,兴许好些”。

江闳大手一挥要准,略一思忱,又改了主意,将京中最好的戏班子请来,唱了好几天的“郭巨埋儿”。果真戏到病除,江夫人很快就再无异常。

于母尽孝,为国尽忠,似乎后者更来得大义一些,君臣嫌隙若生,江山大业不稳,如此,埋掉一个孩子能解决的话……他远比薛弋寒那匹夫好的多。

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万民不顾。

薛弋寒并不知道江府的小娘子滑胎,他所悲哀的,也许仅仅是念及江府要和薛家一样,从此代代困于皇权。江闳编排出的那些理所当然,无法质问薛弋寒分毫,倒是成功的说服了他自个儿。

彼时京中艳阳,平城鹅毛飞雪,薛凌在白茫茫一片里滚作一团。

薛弋寒没见过薛凌这等天真作态,在他面前,薛凌虽顽劣,总是有收敛,不至于行迹放肆。但他在平城时,常有在城墙上站立,见薛凌被鲁文安搂在怀里,只有小小的一点,催马朝着城门飞奔而来。偏他一眼就能瞧见,那个小人正是柳玉柔怀胎时猜想的眉眼,无一处不同。

他说不清自己要什么,他想从薛家几代人的困境里挣脱,又无法卸下肩头担子。他想过把薛璃丢回去打消魏崇疑虑,然薛璃无法习武。万一……万一魏崇需要个看门的,没准会想办法让薛璃没了,重新来一个。

而薛凌是决然无法送回去的,长在京里,身份很快就会被拆穿。薛家的女儿,大多嫁的不怎么好,以防外戚专权。他都不能肯定,上几代是真的没有女儿,还是……生下来就做了个无名氏,好歹能保此生富贵。

他从来没怨过皇帝生疑,反正,他自个儿也是处处提防。

他记得和魏崇共枕黄粱那些往事。所以一直到了现在,他仍然相信,魏崇能放心的将后背露出来给他,但是魏崇不愿意把江山露出来给薛家。

而他也愿意把性命给魏崇,但不能把薛家给皇帝。

两相比较,薛弋寒是不如江闳之大忠。

他瞧着薛凌一日日在平城摸爬滚打,多有庆幸,幸亏是个女儿。换个儿子来,也许他心一狠,就丢了回去。这种父子长隔的宿命,便永远无法终结。天下万民之生死,真的一定要用这种东西来换吗?

薛弋寒回忆薛老爷子缠绵病榻时,他回京伺疾半月余,竟是喊不出几声“爹”。

胡人,已经很久没来了。薛弋寒记得那场仗,他不清楚拓跋氏的圈套,只是对当年砍了多少人头记忆犹新,并以此推测胡人应是元气大伤。这些年他都不担忧有大规模的战事,只是没想到连轻微干戈也没有罢了。

不过,正合他意。数年平和给了薛弋寒足够的时间,重新去规划平安二城。从一开始的边陲小镇到驻军五万余,从依赖皇帝拨银调粮,到自给自足。这是确确实实的薛家亲兵,是他薛弋寒凭一己之力养出来的大好铁骑。

而这些人,用不上朝廷的半块鎏金黄铜。

他从未给薛凌讲过那场战事,却每日都要督促薛凌熟悉两城军需调度,农商粮银。他有足够的胆子将那半块兵符还回去,以此换薛家代代自由。有这五万余人马,连多年城内布置,他自信即使胡人如当年五部连手南下,他仍有把握将其阻在平安二城城外十日余。

够了,足够撑到京中的兵符到他手里去部署朝廷西北驻军。

刚够,一点都不多,不会会引起皇帝忌惮。五万人马,又在西北最边境,城内无法大量囤粮,要用这个兵做点什么,无异于痴人说梦。

薛凌还太小了,薛弋寒想。他和魏崇是什么时候才开始得知这些?应是十五之后。十五之前,所习尽为恭敬恻隐,十五之后,突然就要学天地不仁。

万物者,刍狗尔。

和薛弋寒所料并无甚差别,兵符一还回去,魏崇关于薛凌的试探戛然而止。再到后面一说平安二城的军事守防,从此便是毫无掺假的君臣情深。

唯一再值得说道点的,就是太傅一事。虽薛凌不在京中,将来总是要与魏熠共事的,断不能随心所欲长成个什么模样。

《高子遗书》有言:“命之所有,先天也;人之肎为,后天也。无先天不起后天,无后天不成先天。”

魏崇想想,那老头课讲得确实不错。丢去平城,做做薛家小儿的后天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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