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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节(1 / 1)

含焉身上无一物,压着的人骤然离开,她多少还是红了些眼角。扯了床下衣衫,盖住自个儿,愁促道:“怎么,不够吗?我再求求母亲,多也是有的。只求夫君你待我好些……莫学……莫学那歹人……”

话道此处,她干脆撇开脸,双手捂着眼睛,呜咽出声。

赖二狂喜之情溢于言表,赶紧将含焉揽在怀里,大力搂着道:“好好好,你要怎么好,就怎么好”。他三下五去二穿了衣衫就要出门,道是“去看看有没脚夫,连夜启程,越快拜见岳父二老越好。”

含焉反道推辞了两个来回,说“既然定下了,也不急在这一刻,不若等秋日凉时上路”。然这些废话如何拦的住赖二,更莫说含焉不过欲拒还迎。

待到赖二风似的窜出门好一会,含焉缩在床角,哭的悄无声息。涕泪滂沱,转眼湿濡大片衣袖。

夏日正是西北繁华之时,南北来往客商众多,只大多到了宁城就住脚,少有会走到这里来的。若是本地有什么要买卖的,都是有壮力收了送到宁城去。商已为营生末等,这等活计就只能算偷奸耍滑的宵小了。赖二别的不在行,对这些两头吃好的三教九流,却熟的很。

有了一万两银子的盼头,他也用不着吝啬手头上的,第二日一早就带着含焉跟着几个跑马的启了程。打算先行至宁城,再置办一架上好的马车,请俩车夫赶着。到了京中,也好挣个面子。

他想的自是花红柳绿,却忘了他连宁城也没去过几次。而含焉,也从未南下过。不过,她早就失了保得万全的打算,她连要怎么甩脱赖二都没想过。她只想快些离开这,快些离薛凌近一些。

怎样都可以,这一路,怎样都可以。

因为这个可以,她飞快的到了京中,站到了薛凌面前。所以她跟申屠易说“我就人尽可夫”,的确是人尽可夫。

胡人可,汉人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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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

这一路,老少不论,贫富不分,只要能捎她一程,皆可。

只是,含焉并非绝色倾城。稍微有些钱财的商队,主事的大多过尽千帆,瞧不瞧的上她这一叶悬舟先不说,更重要的,谁也不会为了一次露水春色,就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身边。故而能看上她的,多不过是几匹劣马,饥不择食。

其实,宁城繁华,来往总能捡出来两幅慈悲心肠。或许……

并无那些或许,她如此着急。才看到一定点路,就迫不及待的狂奔上去,哪管前头是万丈深渊。反正,身后也是无边苦海。

所以,她尚且不知申屠易是谁,就下意识觉得,此人也是可的。

衣衫还没解完,她又想起自己脸上应是污着血渍,又赶紧覆手上去擦洗,唯恐眉眼不够清楚,让申屠易错过了一路人人称道的娇美容颜。

这举动讽刺又心酸,好些时候,她巴不得自个儿生成貌若无盐,这样没准早就投了个好胎,不必日日苟活的痛苦。可现在她却生怕无法引起申屠易的兴趣,只想再美一些,美如妖鬼精怪中的画皮蛇狐,迷的人神魂颠倒。

只要能迷住眼前这个人,薛弋寒就能活过来。

然正如她迷不住路上的贵人,这幅皮囊也迷不住申屠易。即使申屠易未曾在苏家住脚,也并不缺女色。京中的窑子,远比鲜卑王都的花色好上数倍,含焉这样的,学个词调管弦,多也就是混到能让恩客叫出名的地步,远不能让人夜以继日。

但她身上到底有东西能迷住申屠易。

露出来皮肉处,未沾染血迹的地方,是大条的指甲刮痕,间或有青紫红肿齿印,破损程度新旧夹杂,多不过日余,近的,怕是昨晚。有些地方,还带着陈年旧疤。

他正值血气,身边也没个人伺候,向来是欢场老手,对这些痕迹熟悉又陌生。熟悉是见的多,陌生的是,这么严重的,几乎没见过。

申屠易向来有钱就花,自然挑的都是各家翠翠红红的可人儿。凭谁买了去,也是好生疼惜着的。何况姑娘都是鸨儿的摇钱树,情趣之事,图个乐也就行了。弄成这样,楼里哪肯善罢甘休。

申屠易本是当含焉在胡言乱语,明明薛凌还没死,含焉就说谁死了。导致她人尽可夫的之类乱七八糟的话。可这一身体无完肤漏出来,他下意识去看含焉的脸,分明瞧见其耳鬓唇腮亦不乏零碎乱相,忽然就不想再去猜含焉说的究竟是谁。

那些点滴胭脂洇然,无端让人周身恶寒,带着握刀的手都有了一瞬间的轻微颤栗。

但片刻心惊显然不能让他放手,只重重呼了一口气,想再喊一次含焉放手。各人有各人的渊源,佛既要从鹰爪子底下抢鸽子,就得将自个的肉喂给老鹰补足因果循环。

可惜含焉并不是神通如来,既抢不走薛凌,割了肉申屠易也不肯吃。

好在薛凌并非毫无还手之力的鸽子,虽看不清后头是个什么情况,但她一直高度紧张,牢牢注意着申屠易的微末差异。虽是毫厘间隙,平意已划了个好看的弧度。

原该早早收了剑以防万一,偏申屠易想激的薛凌反抗,好下狠手。被含焉这一打搅,更是忘了薛凌手上还捏着利器。他倒是习惯性的注意站位,远离了薛凌的反手可攻范围,且其手肘微向下,时刻准备抽刀格挡,已然是防着薛凌不要命的转身给他腹部开个口子。

按说已是没什么万一,然薛凌根本就没想过攻其上身。她与申屠易交手两次,深知其是仗着对自己的出剑太过熟悉,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用那把大刀压住攻势。不然,也没什么可惧的。

此举冒险了些,平意决然不可能将刀架开,一瞬间将人手腕切下来可能性也不大。何况,她看不清申屠易手腕位于何处,也不敢贸然侧身,恐打草惊蛇。假如失败的话,申屠易稍稍向后扯手,估计能划拉掉薛凌大半个脖子。

然一感受到申屠易气息不稳,薛凌便飞快的抬了手,平意过处,是她根据刀身长度猜测出来的申屠易手腕位置。得益于平城那么多年,她对各种兵刃都算熟悉。虽刀的种类繁多,但形制大小总有个概数,紧要区别反而在于使用者的习惯,好在她对申屠易也不算完全陌生。

申屠易瞬间看见薛凌抬手,却估错了攻势,大抵他也没想到薛凌这般不要命,再要换招已是慢了半拍。他知平意锋利,不敢贸然硬碰。心一横想就势往后拖手,缩出薛凌力所能及的范围。然而刀架住的是薛凌脖子,并不是他想砍的胳膊。脖子一拖下来,人就没了。

这已然是个迟疑,何况脚底下还有个含焉拉扯着,他也没能第一时间踢开。刀光剑影,争的就是寸息而已。虽薛凌不能估算的分毫不差,终究平意还是跃到了申屠易手背上去。

一感受到剑尖切开骨肉,薛凌便知申屠易对刀失去了绝对控制,人在剧痛之下,肢体大多有瞬间的不听指挥。她毫不迟疑回了身,平意收都没收,直接转了个向,划至申屠易胸口。

其实该问问此人所谓何来,又是何人叫他来。但薛凌猜了个七七八八,也不想求证,又怕刚刚一击没能完全成功,片刻疼痛制不住申屠易太久,便只想取其性命。

不料申屠易反应过来的时间远比薛凌想象的要短,恍若是毫发无损般,刀飞快的就横在胸口,挡在平意面前。一击未中,薛凌紧绷的心裂了一下。这人既没死,刀也没脱手,她仍然无法带走含焉。

她撤了平意要退,是那会悔恨交加时脑子里铁心铁意的“下次一定要走”,这便就是下次了。只要她转身出门,走的快些,申屠易必然是追不上的。

这个下次来的如此之快,她仍然没走掉。

身体像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反应,脑子都没下令,平意还没收完。人就已经飞身跃起,脚尖狠踢至申屠易刀柄处,正中那只已然鲜红淋漓的手。

她就不信了,她刚刚明明听见……听见人的经脉被切断时瞬间回缩而导致的一声轻微“砰”响。

和她在驸马府上切断的那只发霉馒头,差不多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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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

她确实不要命,且觉得这屋子谁的命没了都是好事。

含焉还在地上,薛凌却毫不顾忌,只想着申屠易一定是硬撑。人在死亡面前爆发出来的力量还真是强大到诡异,刚刚那一剑若是正中其胸口,必然是回天乏术。

申屠易显然也是知道,所以扛着剧痛不松手。然被薛凌这一踢,再没余力握住刀柄。刀掉在地上又轻微弹起,“哐当”一声带着轻微颤栗。

余音未绝,申屠易已被逼至墙面处离刀约莫一丈远。薛凌何等快,一见申屠易刀脱了手,平意就直直冲着喉咙去。申屠易手上无兵刃,就只敢闪躲着退。

可惜他底子差了薛凌太多,赤手空拳转眼就被薛凌踹翻在地。胜负已分,申屠易见薛凌招招要命,觉得今日大概是走不出去了。干脆懒得起身,躺在地上等死。

好气之余又觉得好笑,他要是一开始存了杀心,没准躺地上的不是自己。可自个儿不想杀人也并非什么情谊犹在,仅仅是因为还得留个活口去指认宋沧。这样算起来,也不亏。

他心满意足的给自己解释着落败的缘由,尽可能的否认真正的原因是没法对一个已经束手就擒的姑娘砍上几刀。不然,残废也是能开口讲话的。

作恶多端就死有应得,这样更容易让人想的开。心存善念反而下场堪忧,实在太让人万念俱灰了。

他等了好久,还不见薛凌上前,有些奇怪。又顿了片刻,仍是没人,缩了缩手要努力爬起来,却转眼被踩住,正是受伤那一只。于是又散了力气,继续躺在地上。

见他老实,薛凌移开鞋子,缓缓蹲下身,屈膝半跪在地上。平意移至申屠易手腕处,注视着申屠易道:“谁让你来的”?此时倒不需急了,反正申屠易敢起来,薛凌只需要个抬手的动作,就能让他永远躺下去。

申屠易并不答话,目光也不与薛凌汇聚,空洞无神的盯着屋顶。

这宅子,应是有些年头了。那俩下人也是懒的很,梁木处不知道多久没打扫过。蛛网遍布,有只好运气的飞蛾正中其间,那只八脚虫飞快的冲上去,口里蛛丝一圈接一圈,跟巧手的绣娘绕纺锤似的。

所谓劫后余生,多不是惊喜,而是后怕。薛凌心悸分毫未减,反比刚才更甚。只肢体稍微松软了些,不再那么僵硬,脸上表情就舒缓了些。她知申屠易多半不会答,见了这般反应也没多意外。

这个人,还真是有些难处理。薛凌去拿了申屠易右手,移至平坦处,认真看了一下伤势。估算多少还是有误差,不过她听到的倒是没错。平意划过的位置是手背,几根手指的经脉受损,说不得药石无医,但也耽搁不得。

申屠易并不反抗,仍是沉默着由她摆弄。薛凌将手按回地上,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知道我回京的,左不过那么几条狗。”

“其他的,跟你也没多大关系……你既跟在苏远蘅身边办事,该是苏姈如叫你来的。”

“不过,当晚我说,你的恩情,有朝一日我会报答。”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极合适。”

薛凌举着平意到眼前,看了看,再握着反手按下去,申屠易身子猛地一抖,想坐起,又被平意架脖子上逼回地上。

他无所谓生死,可生物本能趋利避害,心脏已经屈辱万分,只想解脱。偏一摊烂肉还要自发东躲西藏,不挣扎到最后不肯停。连那截已经切下来的小手指,都要蹦跶几下,才肯安生。

“你看,一个消息,买一只手,是不是很划算?”

薛凌语调未改,说的情真意切,好像真是桩十分赚的生意。其实她该去关注含焉怎么样了。她刚刚仅仅眼角余光一瞥,含焉双目紧闭躺在那,手里还抓着片碎布。想是两人打起来,申屠易只顾着闪躲,再没工夫管脚底下还趴着个人。

而含焉死抓着不放,生生扯破了衣服,撕下一块来。虽说夏衣布匹单薄娇气,不太结实,但也足见其力道之大。但薛凌迫不及待的跟申屠易要个究竟,也怕事有变数,根本顾及不到一个无足轻重之人的死活。

她不比申屠易知人事,又一直背对着含焉,这会也不过是恍惚瞥了一眼,没能听出含焉话里的绝望与苦痛。且人尽可夫四个字,在薛凌眼里有截然不同的解释。她知含焉在鲜卑是个妓,只当这句话是说自己将她救了出来。

救一次,未必见得就能救次次。

她以为不逃是为了救人,原来不是。

申屠易还是未答话,不过疼痛使呼吸急促了些。纵是尽力克制,还是难以维持方才云淡风轻的样子,断指之痛远甚手背上一道豁口。且他感受到薛凌又将其手腕移动了一下,像是在摆的平整些。

说不慌,多少有些虚假。

薛凌将剑从申屠易脖子处移开,直立着放置到其手腕一侧,刚好让申屠易感受到一点冰凉。道:“我有一个故人……好久不见了”

她顿了好久,似乎真的在努力回忆,半晌才继续道:“他很好……”

记忆里的温暖驱散了些许愤怒,但并没让薛凌平复下来。酸楚侵袭至眼角的时候,她反而觉得申屠易应该去死。以至于平意已经开始倾斜,夹角越来越小。

“他很好……他以前擅使重剑。”

“后来没了一只手……还是很好。”

申屠易右手处全是血,那会顺着胳膊留下,手腕早就一片粘腻,只瞧见平意已经贴着他皮肤,分不清破了没有。

“那晚你也很好,如何今天就不好了”?她手又往下了些。

“苏姈如跟你说了什么?”

申屠易还是没答话,薛凌笑了一声,才继续调整着平意道:“你的恩我已经报完了。虽然我那位故人后来也很好,可他不容易。”

“我练了几年的左手功夫,仍然差的很。”

“我倒也不是特别想知道苏姈如说了什么,管它是什么,但她总是舍不得我死的。”

薛凌伸手,捏住申屠易下巴,将他的脸扭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脸上伤疤,去回忆了一遭当日劫宋沧的景象。看剑口走势,好几个招数都能划出来,不能确定究竟是怎么划上去的,连自傲都少了几分乐趣。

“她既舍不得我死,我猜,她多半是想你死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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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

申屠易手腕开始有血往外渗,可见是平意已经压了进去。薛凌瞧了几眼,又暂停了手上力道,但并没将剑拿开。她防着申屠易狗急跳墙,思绪却免不了飞的老远。

而诸多往事,跟这个老远还有沧海相隔,想起来更是如镜花水月,越要瞧的清楚,越是什么也看不请。如鲁文安之面容,在在记忆里都已经有些扭曲,糊作一团像个撇脚手艺捏出来的走形面人。

她不自觉用左胳膊运了一下劲,这是此时此刻她与鲁文安唯一的关联。可这唯一的一点关联,也马上被扼制住。一想到鲁文安,就难免想起平城与薛弋寒。一想到这俩,兵符之事就跃然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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