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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节(1 / 1)

薛凌还不知如何去解决这件事,只能下意识的想逃避。

好在申屠易闯进生活里来的时间并不久,应是在去年年末吧,倒是容易记的很。薛凌又将平意往下压了些,夏日日头来的早,这会已经在屋子里铺了满地碎金。朝阳在天边,光线便是斜过来,故而将一应物件的影子拖的老长。

薛凌向来怕暑热,此刻额头碎汗一片,也未伸手拂。她感受到剑上轻微摇晃,应是申屠易在强忍疼痛,用力将自己手往地板上压,带动着肢体不受控而颤抖所致。

大恶大善截然相反,却又异曲同工,到了极致,都能让人从中得到些享受。屠杀的快感让薛凌稍微冷静了些,动作便又放慢了几分。

把鲁文安等人从脑子里踢出去,注意力又全部放到了申屠易身上。该是去年年末……薛凌踌蹴了一下,确实是去年年末,她想回平城,途径宁城。

想到此处,她又忍不住要发笑。故作喜悦道:“你倒也用不着慌,我并不太喜欢苏姈如,所以多不会遂了她的意。”

“我只是很奇怪,她居然敢将宋沧的事儿告诉你罢了。”

“为的是什么呢?瞒不住了?这也不太可能。”

薛凌又将平意从申屠易手腕里抬起来,仍是立在一侧,道:“我再让你一次。”

“终归是有我自己的错处,不好全部将账扣在你头上。”

“当日在苏凔那里,原是我冲动了些,还以为在宁城遇见你,是苏家费尽心思演给我看的话本子。”

“过后想了一遭,属实是错怪了聪明一世的苏夫人,若是她真心编排了这场好戏,又怎会让唱词的卸了油彩出现在我面前。”

“你今日躺在这,倒确然算的上跟我脱不了关系。若非那日做贼心虚,没准大家相安无事,太平的很,你跑你的冬……”,薛凌顿了一下,想着昨晚在江府没见申屠易,苏姈如那蠢狗应该还没交江府的底儿,但这场大婚在京中人尽皆知,申屠易未必就还蒙在鼓里。

但就算知道了江府娶的齐三小姐是薛凌,也必然没人知道江二公子是薛璃吧。苏姈如连宫中霍云婉的存在都瞒着江家,江闳又怎会把这么要命的事透露出去。且此时此刻,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并不算什么要紧事。她接着道:“我嫁我的人,两不相干,岂不是好的很。”

这句话里的向往之情,倒不是作假,确实好的很,若非已经知道自己的阿爹是自尽,起码她还有底气否认江闳说的那个天大的秘密。如果看到的都是群魔乱舞,倒不如做个耳聋眼盲,还能瞎想一下盛世清平。

兵贵神速,杀人放火也一样。虽然这破宅子十年半载连个陌生鬼影都不见得有,只是多一刻便多一刻的变数。不管薛凌最终举动为何,起码申屠易那只手,早该和胳膊分家了。她这般来回二三次,喋喋絮叨不休,无非是有些坎不能立马迈过去,费尽心机的在拖延时间罢了。

可这个时间,不知是在拖给申屠易,还是拖给她自己。或者,本来她也有一大堆废话要直抒胸臆。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该有个人来听,有个人来答,

在剑底下的人最合适,这样的人可以让她不用顾忌,畅所欲言的追问心中觉得不公的地方。薛凌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又将平意压回去,逐渐加大力度往血肉里钻。此处皮肤嫩的很,转眼就到血脉。

再要往下按,手废不废的先不说,不快点止血,命都保不住。她明明刚刚已经下了决心,偏还是生了迟疑。下意识去瞥了一眼自己左手处的疤痕,半圈狰狞助长了不少狠戾,才又加了一分力道。

“来,我再问一次,苏姈如拿的什么骗你来?”

“料来你也不会答,不碍事,权当清了当日我鲁莽的账。下一个问题,宋沧的事,还有几人知?”

她不知道苏姈如为何在这个关头将申屠易丢过来添乱,还是拿宋沧说事。不管有没有和盘托出,但宋沧现在的身份无疑是没瞒着申屠易的。此人与自己交过手,还敢孤身前来,多半是留了后手。类似将宋沧的身份秘密告诉了身边人,一旦回不去,就要怎样怎样之类的。

然她只知申屠易跟着苏远蘅身边,又哪知道当初在宁城遇到的那群人全部参与到苏家与羯族的来往中,故而尽数牵连到苏凔案中。此时的申屠易,哪还有什么身边人。就算有,他不过一副直肚肠,能惦记着先到薛凌房里将长剑搜了去,已是躲在墙头大半个晚上无所事事想起来的。

申屠易倒不是蠢,不过就是很少玩这些花招罢了。听得薛凌如此说,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她想知道什么,还以为薛凌在害怕旁人告发苏凔。他本是已半闭了眼,此时又活泛过来,随口扯了个谎道:“知道的人多了去,你跟宋家那乱臣余孽,不日定会被凌迟处死。”

这语气里颇有几分喜出望外,听的薛凌心一横,却还是没切下去。行不随心的感觉让人分外狂躁,她还尽力维持着脸上笑意。骗着自个儿说并非是想给申屠易解释缘由,而是仅仅想将这个人的内心信仰击溃。

你所坚定不移的,都是错的,这远远比死亡更让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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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

然她并没哭天抢地,义愤填膺的去讲真相,反而越发慢了语调,将平意又往下压了压,娓娓絮叨,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真是巧了。”

“实不相瞒,一月前,我也被这样子逼问过。”

“更巧的是,我也这样子理直气壮。”

“唯一不同的是,我捏着他性命,气壮些,倒也说的过去。不过我是知道的,再怎么理直气壮,心里头总是害怕的很”。她又将平意提起来,稍微上移了半寸,再次压下去,看着血滴子珠圆玉润的滚出来。如此既不会立马切断了申屠易血脉,又不至于彻底松了压迫让他有所依仗。

反反复复的恐吓,也比一步到位更令人惊惧些。终归一只手,对习武之人而言,不亚于于性命。薛凌是颇为犹豫,但说她想把这种无法捉摸的恐怖拉长一些也未尝不可。

人怕的,未必就是结果。人怕的,多是不可言明的未知。

“你在京城人氏,该是没有去原子上抓过兔子。”

“那种小东西,没有尖牙,又没有利爪,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

“所以他们跑的飞快,洞也深。才听见个动静,一溜烟就钻进去没影啦。”

“你猜如何才能将他们赶出来?”

“还是经常去猎野物的人教的,这畜生胆子小,你只管在地面上吓唬它,它便又吓的从洞里钻出来了”。她每停一句就将平意往上移一些,转眼申屠易胳膊上就多了四五道血口。虽不太深,看着也是渗人。

说道此处,应是记起了鲁文安,又停顿了良久,再复言,语速就快了许多。平意也压到了申屠易手肘处。

“这法子好的很,就是太慢了。我得在洞口又跑又跳的跺脚敲鼓好半晌,它才能吓出来。还有些兔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是怎么吓,也吓不出来了。”

“可我想要一样东西,不得到就寝食难安。于是,每次遇上兔子,回去都不开心的很。我那故人就重新教了我一个法子,或者往洞里灌一囊水去,或者燃些枯草,往洞口处熏烟,片刻不到,兔子就接二连三的跳出来。”

“你说,为何那些世代行猎的呆子怎会还不如我那位故人?”

“原是他们不敢用这个法儿,怕将原子上兔子都赶尽杀绝了,再没得兔子抓。倒不如我,多不过逮一窝回去炖个肉汤,也就不拘用什么手段。”

“本也两不相干,偏我有一日又在洞口点火时,被一队人马围了去。说我坏了行猎的规矩,要拉我去见官。”

薛凌笑了一声,颇有些开怀,放在别人身上,这记忆显然是惨绝人寰。可她当时全当是个逗趣儿,如今记起来,又怎么会有什么酸楚。反是笑过之后,想起那些岁月再也回不来,脸上笑意便又瞬间隐没于冷漠之间。

“我还真怕他拉着我去,若是被我爹知道我与百姓起了争执,少不得十天半月不让我出城。于是便好声好气的向他们请教,问究竟是什么规矩,难不成原子上倒不让猎兔子了?”

“你猜怎么着,他们说慈悲。春不猎怀儿母,冬不猎寻食公,禽不得毁其卵,牲不得坏其屋。那个头头是道,远比平城里那太傅老头还能扯”。她又顿了稍许,记起所谓的太傅,也不是什么好相与。梁成帝特意遣往平城的人,是要教自己些什么?

倒亏得自己什么也没学出来。

想是她絮叨的久了些,申屠易已然不耐烦,左手出其不意的扬了上来。却不想薛凌虽貌若呆滞的自言自语,实则丝毫不曾放松。见他伸手,平意就抽起挥了过去。申屠易一缩手,薛凌便又将剑架回其脖子上。

这点变数,将她苦心维持的漫不经心尽数土崩瓦解。那个故事还有好长好长没讲完,她却没了兴致继续往下讲,只用平意逼着申屠易道:“你不愿意说宋沧的事,倒不如跟我讲讲,一群屠夫,怎么有脸讲慈悲?你又是什么身份来拿我?魏塱的走狗?你也有脸讲乱臣?”

“你瞧,我老早就知道,跳着脚恐吓不见得有什么用,倒不如,先灌两囊水下去快些……所以……宋沧的事还有谁知道”?平意又移回申屠易手腕处,这一次,薛凌却再没看向别处,居高临下的盯着申屠易不放。

被薛凌切下的尾指已失了大半血色,早就成为惨白的一截死寂,与申屠易断了所有联系。他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去活动了一下,然除了受伤的经脉拉扯疼痛,只剩尾指处毫无回应的空空如也。

其实在薛凌剑划下来的一瞬间,他倒是以为自己的手要没了,没想到只是一根手指罢了。这个罢了有些轻描淡写,但尾指对于握刀的影响不大。虽不知明日是死是活,但现在活着,总是会恐惧自己成为个废人。

加之薛凌如此接二连三的反复,倒不如一剑下来来的自在。推己及人,他知薛凌没杀了自己,多半是下不了手。只是分不清这个下不了手,是因为不忍,还是真的想逼问自己什么。

可就算是前者,她必然也是没打算放自己走的,不过是将过程延长些罢了。如果是后者,又能逼问出个什么来,还不如早点撞刀口上去,早些了断。

他打定了主意要死撑,想继续喊些世人皆知,死无全尸的话,对上薛凌目光却是悲从中来的吼了一声:“没有人知道了。”

薛凌哪里会信,只微微抬了下颌,平意直接压了进去指厚那么深。平意细小,又没取剑,鲜血没喷涌而出,只是流到地上,瞬间就成了一摊。

申屠易身子便又弹跳了一下,语气痛苦道:“没有了,他们都死了。”

“他们都死了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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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

这般语气,薛凌是听过的。就在她烧了安城粮仓后,苏远蘅熏熏然闯进房里,也是愤怒里带着一丝悲伤的哭腔喊“会死很多人”。然当时她尚忍不住关注要死的是谁,这会申屠易再喊,却已是没有半分所谓,纵然“他们”二字形容的至少是数条人命。

且听得人已经死了,反生出些喜悦来。死了好啊,死了省事。仔细想想,这个节骨眼,苏姈如应该不敢太过为难自己,这个“他们都死了”大概也是真的。

如此,心头大石又稍微放下一些。看着平意底下的胳膊,她有一瞬的分神。初见申屠易并非大恶,这次以死相博,多半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世道所赞誉的君子仁人,对着这样的情况该当如何?

良言以劝之,德行以服之。

她什么都懂,然什么也没做到。脱口而出的仍旧是:“那可真是极好。”

更好的,是那个猎户与兔子的故事没讲完。

对于坏了规矩的薛凌,几个猎户寸步不让,吼着要带她去见官。鲁文安本是在不远处堵着兔子洞另一个出口,隐约见薛凌与人起了争执,慌的马都忘了骑,连滚带爬的自己迈着两条腿跑了过来。

论起年岁,薛凌多不过一旬之数。就算去了官府,能给她定个什么罪?不过是原子上的人对这种事忌讳的很,想在众家面前敲打两句。却又见她衣着非寻常百姓,恐私自动手惹出什么麻烦担待不起,便口口声声的说要见官。

若薛凌赶紧服个软,此事大多就此了了。她原是一只兔子都还没抓着,倒不如那队人袋子鼓囊囊的,系带都扎不紧,又能是多大的罪过。鲁文安深知其然,一冲上来,就拉着薛凌手道是“自家并非行猎的,小孩子顽劣,领出来抓个兔子当玩意儿罢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反捅了兔子窝。平城的小少爷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她倒不稀得跟几个猎户一般见识。鲁文安不站出来,没准薛凌说两句狂言便抽身离去了。只要她想走,那队人也不会真的就往死了欺负了一个孩子去。顶多是有个拉扯阻拦,虽薛凌当时年幼,不说轻而易举,要跑也不是几个寻常猎户拦的住。

换了薛弋寒瞧见这些事,大多懒得管薛凌,只找个地等她就罢了。偏鲁文安在另一头蹲不住,想着猎户手里有弩有刀,万一薛凌少爷脾气一上来,双方动手,伤了谁都不好。然他虽护着薛凌,却知道这样逮兔子跟刨猎户祖坟没什么两样,偷摸搞两只得了,被正主瞧见,赶紧低个头算完,不然闹到薛弋寒面前去,吃不了兜着走。

他倒是好心,却一时忘了薛凌间或小气的很,她是瞧不上旁人,可瞧见鲁文安不帮着自己说话,这还了得。本是已经拾掇了手上东西,想拉着鲁文安走,听他这么毫无骨气,当下把水囊袋子丢地上,将鲁文安手也重重丢开。

道:“我想怎么逮兔子,还轮的你们来管?这原子是你家祖传的,还是这兔子是你家家生的?”

鲁文安飞快的要去捂她嘴,奈何这小东西上蹿下跳的飞快,转眼就到了那猎户的马脚下,一剑过去,马背上袋子破了个长口,里头兔子死的活的噼里啪啦掉一地,少说也得十来二十只。

她得意的回过头道:“我说什么来着,他们抓了一大堆,倒不许我抓。”

这下彻底犯了众怒,鲁文安上来拉着薛凌要走,嘴里好话连连仍被猎户围住不放。他虽是向来举止无状,但到底不敢真伤了人,还得劳神顾着点薛凌,恐她不知轻重。

一来而去,腰间东西就被人扯了下来。出城巡防,身上自然是有令牌的。虽然好多年没大用处,鲁文安却是对军中身份多有看中,常年挂身上。这一扯下来,便被认出是城中守将,薛凌理所当然的被提到了薛弋寒面前。

镇北将军的名头显然好用的多,赔了些钱财,那群人千恩万谢尚不足表达感激之情,将薛凌围成一朵花儿道“原是将军家的小少爷要兔子,何苦亲自去逮,在城里招呼一声,千只百只也送得来。”

前倨后恭的模样让薛凌越发气的要死,且鲁文安虽唯唯诺诺说这法是他教的,不怪薛凌,却全然不似往日生拉硬拽都要说薛凌没错,这更让她委屈的紧。红了眼眶在薛弋寒面前跳脚道:“他们抓了百十来只,却跟我说不许,你还要赔钱给他们,哪有这种道理?”

当时父子还未生分,许是还赶上了薛大将军心情好,倒没跟她说重话,只多叮嘱了几句日后不许,此事便算揭过去了。她虽是好长时间揭过不去,可惜再往原子上走,鲁文安盯的死死的,管她如何捶足顿胸,也坚决不允。日积月累,也就习惯了下来。

习惯未必是什么好事,如果没有这个习惯。她抓那俩只白兔子时,大抵费不了那么久功夫。

撇下习惯不提,年岁长些,其实是知道错在何处。猎户依仗原子上牲畜生存,自然有行猎之道,求的是代代有个活计。灌水焚烟去抓兔子,违背道义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在播其恶于众也。

如果不择手段可以快速得到想要的,那么,邪念恒生实属理所应当。

薛凌半跪在申屠易面前,最想问的,其实是:为何我老老实实猎兔子,到今日仍是两手空空。而世人无所不用其极,反而满载而归?

或许,往洞里灌水才是正确的方法,那些猎户装的一脸正义凛然,说不准背后干了些什么勾当,不然袋子里哪能抓到那么多兔子?

她蠢蠢欲动,要去捡当年丢地上的水囊。只要和那些人用一样的方法,整个原子上谁能比她抓的兔子多?这辈人已是自顾不暇,想什么千秋大计?因为我不肯为恶,所以要步履维艰。这种事古未闻之,今日得见。她手里拿着平意,知道自己是错的。

可是,已经不想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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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

这种善与恶的拉锯,其实已经有过一次。薛凌在进入齐家的时候,看到雪娘子出现在梅香屋里,第一反应是应该将这个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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