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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节(1 / 1)

洗胡沙

薛暝多少有些错愕,回过神来只略垂了头当是自个儿猜错了薛凌心思。局外人还是弄局者,全凭她自个儿愿意,怎样都好。

大抵两人在此时皆未想起,天下风云,原是她已经搅弄许久了。

门口处脚步声响,含焉急急进来将一摞册子搁在桌上,气喘吁吁道:“来了来了,有的我都拿来了。”

薛凌跟着看将过去,有七八册,一面道是怎么这么多,一边随口问了句“怎不找个丫鬟拿,跑的这么急”。

薛暝往暗处退了些,大抵听她语气还好,含焉抹了抹额头薄汗,道:“各地账目都是分开的,所以册子多些,所以这些东西要紧,白先生说不好让底下人沾手,特叮嘱我日常留神些。”又问:“怎么了,是哪里错了账吗?”

薛凌轻摇了摇脑袋,道是没有,自拿了一本翻看,又听得含焉在一旁念叨说是“近日这天道实在怪的很,昨日大雨还凉的很,今儿个才过去一日,热的跟三伏天一样。”

薛凌只是笑笑没应话,连翻了三四本皆不像是汝蔺的账,方问了含焉一句,答是没按城分,都是按各地的商点分的册子。说罢自上来帮薛凌捡了一册,笑道:“这呢这呢,汝蔺连着开阳宁城,只得一间总号子,都记在这册上头了。”

薛凌接过手来,迅速翻了个大概,却并未翻到有与陈姓之人来往的账,心疑之余轻念叨了声:“奇了怪了。”

含焉瞪眼问:“怎么了,哪里奇怪。”

薛凌合上本子,笑道:apot我今日认识个人,打汝蔺来的,姓陈。早间你吃的那碟子蕨菜,就是他送的。

那会过去,又遇着了,说是与咱们壑园有生意来往,指望日后多多照拂。吃人嘴软么,我想回来翻翻,看看是怎么个来往法,怎么这账目上,并没有姓陈的。apot

听闻不是账目出了岔子,含焉笑开来道:“原来是这样,没有也很正常,这里的都是总账,没有底下各掌柜的细账。也许那个人,只是与壑园分号做了点小买卖,我倒是在白先生那的账册处看到好几个姓陈,他叫什么名字?”

“陈僚,你有印象吗?”

含焉想了一阵,摇了摇头道:“好像没有,我做细账时,并不会久看人名,只要账能合上便是了。何况,细账来往都是琐碎生意,那些人,不算要紧。”话末又道:“白先生是这么说的。”

薛凌囫囵又将册子翻了翻,见她不答话,含焉又问:“实在要紧的话,我现在去仔细查查?”

薛凌合了本子丢回桌上,含焉忙伸手护住,一边归置一边道:“可得留神些,坏了我要重对好久的。”

薛凌笑道:“没有就算了,你也不要再去查了,更不要跟旁人提起。”

这个旁人,显是指的逸白。含焉手上略停顿,将七八本账册摞的齐齐整整轻答了声。薛凌又道:“没别的了,你拿回去吧。”

含焉称“好”,而后环手抱起要走,薛凌却又叫住她道:“我倒是忘了,往年苏夫人最重四时,昨日是她去了第一个日子,本该往坟前烧两张纸的,兜兜转转也没顾上叫你。”

含焉不解,搂着账本狐疑瞧着薛凌,摸不透此时说起这个是何意。她还不知今日苏远蘅来过,只心中想来,苏府确是个讲究的。在那小住了月余,没少烧香拜神,但是……从薛凌口里说出要去给苏夫人上香,怪的很。

薛凌笑笑道:“你明日去趟苏府吧,替我送些东西给苏远蘅,就说开夏了,讨个吉利。另来,我去岁问他借了些东西,一并帮我带过去还他。”

含焉释然,以为是薛凌与苏府往来,顺势借了苏姈如的名义当个由子,别无它意。当下脆声答了好,抱着账目转出了门。

薛暝并未立即走到近处,薛凌回正身,翻出张白纸来,写了个“十”字在上头,写完貌似想将笔搁下,临了又拿起,龙飞凤舞画了个“廿”字,这才彻底将笔丢在一旁。

薛暝在暗处闻得些许“嗤啦”声,听着像是在撕东西,还当是薛凌闹脾气,忙走出两步,才看见她在将那张纸裁成两半,唯留了“廿”字那一半,慢条斯理的,不像烦躁,裁完后则在桌上翻翻捡捡,似在找东西。

他稍稍定了心,仍站在原处没上前问,片刻后薛凌抬头转过来道:“桌上双鲤怎没了,前儿我还瞧见七八个呢。”

双鲤即是信封,寻常说话甚少见薛凌如此刻意卖弄词句,然薛暝只隐约觉得她语气带着稍许自得,并未听出旁的来,既是找信封,估计是要寄信,忙道:“许是往李大人处用光了,我再去取些来。”

薛凌听得瘪了下嘴,虽她没与李敬思纸笔通心,但近来和李敬思处确是鱼书雁信不断,毕竟壑园与李敬思来往过密,表面功夫正是她这壑园小姐和朝堂红人牵牵绊绊,一来二去总得多做些样子,故而常走了些字帖涂鸦过去,且装个儿女情趣。

这些事皆是薛暝经手,见薛凌并未说不,又恐她急着要,忙出门往库子里去。身后薛凌坐下,盯着那半张纸良久,末了偏头一笑,觉着是值得欢喜。

待得薛暝回来,薛凌取过一枚信封,小心将纸张放入,又细致系了绳扣,却并没交代薛暝送给谁,而是捏在手上,笑道:“甚好,这就了了。”

言罢仿佛按捺不住,朝着薛暝道:apot你不知道,去年的时候,我问苏姈如借过东西,当时说好剩下多少,一定还她。

可惜了,她死了,我还没还上。“薛凌两指夹着信封,在薛暝眼前摇的如阵前旌旗,神采飞扬道:”现如今双倍与她儿子,这债就了了。我若杀不得沈元州,只怕苏远蘅一个铜板都剩不下来。apot

原是为着这个,薛暝笑笑,温声问:“可要我现在送过去?”因着下午那场碰面并不愉快,他对苏远蘅全无好感,这会紧赶着过去送张纸,无疑是出了口恶气。

薛凌收了信封,笑意愈盛,道:“不了,明日含焉去,苏远蘅不至于为难她。咱们早些吃饭去吧,晚上逸白肯定要来找我说沈元州那头的事。”

薛暝恭顺侧身到一边,将“咱们”两字在喉头来回滑动。薛凌将信搁在桌上,昂首出了房门。

他都知道,这本是口恶气。她还假装,是了却前因,大概是因为,能解自身恨的,多为他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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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胡沙

二人出得房门,春也好夏也好,齐齐抛与脑后,另含焉搁了东西转出来,一并用了饭食,余晖尽后,即见大半轮月挂在天上,因着今日天晴云薄,西方那颗长庚星也格外亮。

逸白果是掐着点过来,薛凌酒足饭饱,惦记着那信封里一字之喜,心绪甚佳,提前在院里亭子搭了茶歇处,点心果子摆了一桌,待人来了,大方喊逸白坐着说话。

逸白端得是有些受宠若惊,唯诺道“初夏还寒,不若往屋里去,他站着就是”。如此客套数句,方老实坐了下来,薛凌道:“如何,那姓樊的走了?”

逸白笑道:“樊先生不便多留,昨日是雨实大了些,今日傍晚散罢,就回去了。”

薛凌无非是找个由子引话,姓樊的来去如何她实不关心,散漫间由着性子念叨了句:“我看那人自傲的很,就算来日戴顶,也是个悍臣。”

逸白轻笑出声,薛凌却几乎霎时后背一凉,只道自己这句话属实踩在了错处,将来樊涛是个臣,她也是个要称臣的,哪有立场去点评旁人的为臣之道。

幸而反应的快,逸白只瞧见薛凌骄矜嗤道:“话可说好了,以后满朝文武,断不能有人悍过我去。”

逸白抿嘴笑道:“姑娘这话是说笑来着。”

薛凌抢道:“我怎么说笑,龙椅我就不抢了,但是谁要打西北的主意,我管他姓樊还是不凡,下场你能猜到的。”

逸白又笑得几声,恍若刻意与薛凌玩闹,戏谑道是而今西北还在沈元州手里,也没见有什么下场,哪儿就能猜得到呢。

薛凌貌若收了性子,叹了口气,悠悠道:“说的也是啊,这事难办。下午有旁人在场,我不好与你说实话,,免得那几人听了军心不稳。实则,苏远蘅跟我说,十日之内,沈元州必会出兵。”

逸白蹙眉想了一瞬,道:“如此,虽是急了些,不过与咱们预估的,也差不多少。朝堂催的这么急,没有战事,他找不出理由拒旨的。这兵,是该要发一发。”

说罢又夸得一句薛凌心细,道:“虽相差不大,不过这节骨眼儿上,他们知道了也是有害无益,姑娘有心了。”

薛凌道:“你自个儿说相差不大,想必是早拿定了主意,有什么路子赶紧说来,明儿一一去办了,省的夜长梦多。”

逸白仍是顿了片刻才道:apot姑娘问这话,还真是屈了小的。咱们下午一众人,当真是没商量出个好歹来。

姑娘说的那一桩,小人也是想过的,而今之势,取几人性命确然容易,可人死之后,总得找个说辞来,姑娘作何想?apot

薛凌垂头,懒洋洋道:“有什么说辞,不就是魏塱为了逼沈元州回京,逼死了他全家老小。”

逸白道:apot正是如此,可沈元州并非榆木草包,何况,他与当今皇帝是有些情分在的。若沈家老小不明不白死了,只怕无论怎样的天衣无缝,他都不可能相信是皇帝动的手。

莫说沈元州,便是旁人稍稍通透些,也能想过来,此时此刻,沈家荣华富贵,沈元州还有回来的可能,沈家没了,沈元州断无可能回京,以当今天子之手段,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蠢事来?apot

薛凌挑眼盯了半晌,见逸白属实不像说谎,这么听着就是暂时没法子,一时小有诧异。思量间又垂下头去,脑中转了几圈仍没个着落。又听逸白道:“小人之见,沈将军能找上苏家,只怕多半不会与皇帝翻脸。”

薛凌随口:“何以见得?”

逸白道:apot只想来,沈将军断不会天真到,以为搬弄两句口舌,就能让苏家倾力相助。能让苏家少爷急急来求姑娘你,定是沈将军拿了皇帝龙威压他。

既是沈将军还要仗着天子势,又怎么会急着与皇帝公开断义呢。想必他急着发兵与胡人交锋,也是为着这个,毕竟京中旨意连日连夜的去,无战而不授命,就是与天子撕破脸了。炮制场战事装一装,君恩臣情还有的说。apot

薛凌笑笑道:“你这话比那姓樊的还高明些,我也这么想来着。所以,苏远蘅说是十日,我看,没准十日都拖不到,咱们务必得快些。”

说罢二人各自沉思了一阵,薛凌道:“朝堂如何,这几日我也没问。”

逸白道:“旁事倒没有,只是垣定往南,各地皆有称反,另今年晴雨不顺,遭灾的也多,剩下的,就是胡患那头,姑娘知道的。”

薛凌出了口长气,又听他道:“北地未乱,也就是那头战事没起来,胡人一旦南下,这天下大势,就再也挡不住了。”

薛凌顺着话道:“是,可这大势,它死活起不来啊。”

逸白道:“这事儿,霍家姑娘也愁的很,我这会来,还是特意与姑娘商议,看明儿得空,不若往她处去一趟,这多日未见,霍姑娘也想念的紧。”

薛凌拈了个果子在手,好一会才道:“明儿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如何进去?”

逸白笑道:“往日是麻烦些,近来乱哄哄的,反倒没那么麻烦了。”

院里虫鸣数声,薛凌一句“那可是省了我脚程”算是应了,另问起何时去,逸白回是早些的好,赶着晨昏轮值,恰沈元州那头的事儿要紧,早去早计较。

薛凌一一答下,彼时往宫里走一趟得看好些人的脸面,现跟逛大街似得,随去随来,皇权是个什么光景,已然可见一斑。

话末她惦记着那句“悍臣”失言,难得卖乖道:“既然来去自如,怎不早说,近日那么多事,当面商量岂不比传话妥当,我还真有些想她。”

逸白揪着脸急:“姑娘可是特意拿话挤兑我来,何曾就来去自如了。进一步险一分,不到万不得已,哪敢让姑娘涉险去。”

大抵卖乖这事也有个水平高低,她着实不是逸白对手,一口将手上点心吞到嘴里,嚼巴嚼巴咽了才道:“算了算了,我不与你争,明日我早些去就是。”

逸白道是“东西都拾掇过了,明儿丫鬟自会来伺候妥当”。二人又笑几句,薛凌只当是快散了,忽听逸白道:“说来,沈家里沈元汌和李苏大人颇有几分交情,姑娘明儿是不是也去李大人处问问,没准另有所获呢。”

薛凌手上没停,囫囵道:“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不过沈元州和他俩关系不错是真的。”

夜色蒙蒙,烛台离的远,她垂着头,看不太清表情,逸白还是笑:“那就对了,沈元汌与沈将军一母同胞,李大人于情于理都要给几分薄面。”

“好,我让李敬思去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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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胡沙

大抵逸白没料到它如此直白,忙道:“姑娘怎这么说来,再是紧急,不差这半日功夫,刚还说事后不好圆来。”

薛凌敛了笑意,抬头正色道:“我是猜不透你们这些说话的,我问你可有办法,只管说来,你说没有。没有就算了,一会要我进宫,一会要我去李敬思那,是不是非得我多跑几趟,不然这法子出不来?”

逸白跟着恭顺,道:“姑娘误会,确然没个好法子。不是非得与姑娘多添劳累,咱们底下人与霍家姑娘只得传话,若说从长计议,少不得要呆上二三时辰,还是姑娘身份方便些。至于李敬思李大人那头,小人也搭不上话啊,这才让姑娘去周转一二,若早有了计较,断不敢瞒着姑娘的。”

薛凌沉默片刻,伸手指了指院门处,道:“你回去吧,我明日去过再说。”

逸白恭敬颔首之后方起了身,再未说别的,识趣退出了院外。薛凌坐在原处,冷脸喝了碗茶方抬脚往屋里去。

亭子到檐下约莫二十来步,星月交织,花影摇曳,虽不比白日郎朗,然当真是无需烛火夜自明。她大步往里,忘了昨晚推窗求而不得的辉光。

薛暝紧跟着到里,瞧见薛凌并未往里屋处,而是坐会了书桌前,屋内沉寂良久,唯余微微笔墨流淌声,直至约莫二更初,还不见得她起,薛暝按捺不住上前劝,说是明儿要早起,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话落笔停,薛凌丢了手,瞧着桌上那封扣好的信,拿起来晃了两晃,抬头笑道:“快些也好。”

这话没头没尾,薛暝尚在疑惑,又听她道:“等沈元州一死,拓跋铣南下,咱们就不在这破地方呆了。”

她藏不住向往,目光熠熠瞧着薛暝,道:“我跟拓跋铣,也是老熟人了,先去问他把平城要过来,料来他不敢不给,这档子破烂事儿,谁爱参合谁参合吧。”

薛暝垂了头不言,分不清她究竟是要当个弄局的,还是要去平城,说的难听些,简直喜怒无常。然他只觉性情所致,但凭是“咱们”去,去哪都行。

一夜清光后,晨间丫鬟来请时,天边玉兔还没退完。薛凌打着哈欠跟着转,看衣衫样式,像是寻常宫女。她半睡不醒,由着折腾,临了出门才记起桌上信封还没拿给含焉。

这会已没了昨晚那突如其来的好胜心,只交代薛暝多备些几样东西作礼,顺路让含焉带去就行。

归根结底,恶气只在那封信上,让含焉走这一遭,实则是给苏远蘅吃个定心丸子,道是“这事儿我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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